我童年时在上海读小学,没和父母一起住在老家,所以只要一放暑假就迫不及待往老家赶去。老家在浦东金家巷丁家宅,那是一个田园风光的小村庄,村里几十户人家,我们金家是大户,老宅正园大门口有一座漂亮华贵的马头墙。那是50年代,村里不通电,夏天没有什么避暑的电器,唯一有的是人手一把大蒲扇。吃过晚饭,便到院子里乘风凉,村里的有些大人小孩都喜欢到我家来。家里的凳子,搁板被一一搬出。大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我们小孩都躺在搁板上仰面朝天看星星。这时如果有萤火虫飞起来,我们便一跃而起,嘴里大叫“倒夜壶,倒夜壶!”。奇怪的是那萤火虫真的会倒下来。我们把它捉在手心上,观赏它尾部浅蓝的光一闪一闪。除了捉萤火虫,另一个节目就是讲故事。故事的内容大多是道听途说,加上夸张,杜撰。其中鬼故事是最吓人的。我们中间小毛弟最会讲故事,什么吊死鬼,落水鬼......简直是一部小聊斋。他讲的一则蛇的故事比鬼故事还要吓人,因为“鬼”大家知道是没有的,只是心理上的害怕,而蛇伤人的事常有所闻。我家堆物的西厢房就常有两条一米多长的大蛇出没,不过它们不伤人,见到人就唰地一下逃之夭夭了。
小毛弟讲的故事是这样的:有一种蛇长得与人差不多长,它喜欢与人比高低。入夜,它便蛰伏在路边的庄稼地里,如果有人路过,它便猛地向上窜,与人比高低。如果蛇窜过了人的头顶,这人就要倒霉了,胆子大的回家也会发几天寒热;胆子小的吓破了胆,死了。我听了毛骨悚然,就赶紧问有什么妙法来对付。小毛弟神秘地笑笑说:“不用怕,只要手里拿一块小砖头,看到蛇往上窜时,就把砖头向上抛,嘴里喊‘我比你高!’,那蛇就知趣地往别处去了。我明知小毛弟的故事胡编乱造的成分不少,但毕竟性命交关,于是从此我走夜路时手中悄悄拿一块小砖头,以防万一。但这事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小毛弟他们知道的,怕他们讥笑我胆小。
有一次,我与小毛弟到邻村去看露天电影,回家时天已漆黑了。我悄悄地在手里握了一块小砖头,提心吊胆。一阵风吹来,路边庄稼叶子“簌簌”地响,我紧张地握紧拳头,作好向上抛的准备。幸好一路平安,到了村里踏上了大路我才悄悄扔了砖头。我回头一看,只见小毛弟也一挥手,一块小砖飞了出去。啊,原来他自己也怕这蛇啊!
这种蛇叫依人蛇,这个“依”在上海乡下土语里是比一比谁搞谁低的意思。后来,又经历了几次走夜路,害怕的心理就逐渐地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