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

爆米花

儿时的年味

文 | 水清心宁

每年的入冬时节,这座小城的巷口还能偶尔见到爆米花的。只是烧炉的柴火改成了木碳,肥大的布袋也还是拖在地上,可眼见着干净得一尘不染让人疑心是昨天才开张。记忆里爆米花的大布袋,总是被大大小小的补丁缝得像是拼接成的,又粘了灰土尘屑,乌黑厚重,可是一声爆响,从那布袋里倒出来的却是伴着蒸气白胖滚圆香喷喷的爆米花。

儿时的爆米花,香气氤氲了整个春节。

每年冬天一到,农活儿就闲下来,村口就来了爆米花的。砰!爆米花响亮的开锅声不仅在村口响起,也在我们孩子的心底响起。“爆米花的来了!问娘要一碗米,爆米花去!”在那个温饱不济的年代里,一碗白米就是一家人的午饭,平时大人是绝不舍得让孩子拿去爆米花糟蹋的。这会儿就不一样了,忙了一年,累了一年,孩子馋了一年,快过年了,也该让孩子解解馋了。

村口的爆米花摊子早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连爆锅,大家也不舍得闪开些,反正伤不到人。我们开始比较谁的米多,谁的米白,谁的要是糯米,简直就是土豪。还有胆大的孩子从家里偷拿了鸡蛋,向学校门口的黄婆子零货摊上换来几粒糖精,放几粒在米里,爆出的米花不仅香喷喷,还会甜丝丝!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每人拎着属于自己的化肥袋子,我们兄妹几个爆米花的袋子却只有一个,由大姐拎着,我们看着。母亲说兄弟姐妹就要有兄弟姐妹的样子,三顿饭都在一个锅里吃,一把零食就非要你的我的分个一清二楚?母亲的话虽这样说,爆好的米花哥和姐还是给我分开了。只不过哥姐的明显要比我的少好多。

我抱着属于自己的爆米花袋子,在村里小伙伴面前炫耀。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有了属于我自己的爆米花。既然是属于自己的,爱怎么吃就怎么吃。不要以为一个爆米花还能吃出什么花样来!这里面大有学问。比如每天抓一小撮放口袋里,一粒一粒地摸出来,扔到嘴巴里,这样可以大半天都有得吃,还可以吃好多天。也可以奢侈地吃,大把大把地往嘴里捂,还可以放杯子里放碗里,用开水冲泡了,我们美其名曰米花奶。爆米花被冲泡后又白又滑的汤水,可不是像牛奶一样?

我总以为哥姐的那点儿爆米花绝对不出三天就会吃完,结果我的吃完了哥姐的却没怎么动。母亲笑我是狗窝里存不了隔夜的馍。这时候哥和姐总会把他们舍不得吃的又分些给我。自从有了妹妹那一年,我也学着哥和姐,把爆米花妥妥地放好。一向嘴馋的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有了定力,等我把爆米花亮在妹妹面前,看她跳着找我要时,我才突然明白,我一直都在期待这快乐而又令人自豪的一幕。

现在想想,儿时的春节,家里只不过割了三五斤肉,然后烧一锅油,豆腐丸子炸了,炸豆丸子,萝卜丸子炸了,炸红薯丸子,南瓜丸子炸了,炸细粉剁碎掺上面做的细粉丸子。这些油炸金黄的美食,母亲年年腊月二十三之前就做好了,然后就在橱柜里罩着,油盆里浸着,房梁的竹篮里吊着。看着这些比爆米花好吃多少倍的油食,我是既兴奋又无奈。这些油食我不能像爆米花那样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而是要等到大年三十年夜饭才端上桌的,还有就是正月里招待来拜年的亲戚。

我相信当时绝对不只我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想法:父母为什么不多买些肉,要是说肉要钱买,不用花钱买的鸡也可以宰几只啊?开春再多抱几窝小鸡仔儿不就有了吗?

唉,这都是大人的事情,我们小孩子不多想,想了也没用。我们能琢磨的,还是属于自己的爆米花。

小孩子们总是贪吃的,当我连哥和姐的爆米花也吃完了,春节就到了。到了春节,大年初一拜年就可以讨到爆米花了。那个时候打发拜年的小鬼头的,也是爆米花。唯独大年初一我们小孩子不用父母喊就能早早起床——拜年要赶早的,去晚了,婶子大娘家的爆米花会被别的孩子抓完的。

我们一边磕头一边斜眼观察婶子大娘的爆米花袋子,只要爆米花袋子拎出来了,我们就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赶紧的抓几把爆米花放自己口袋里。口袋当然是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大塑料袋。至于抓几把好呢?我们当然愿意多抓几把的,可是抓多了,不但会被其他拜年的同伴笑话,有时候连大人也会为难地笑呵呵地提醒的。

每年出门拜年,母亲都会叮嘱我们兄弟姐妹拜年磕头要认真,爆米花只准抓一把。我当时真想也像别的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地多抓几把。可我不敢,尤其是看到婶子大娘们硬往口袋里装,哥和姐说什么都不多要时,我也就乖乖地拒绝了。对于母亲毫无道理的要求,我很是不以为然耿耿于怀。

有一年的初一拜年,刘姓的一个孩子因为觉得自己抓的不够多,追着婶娘的爆米花袋子不放,婶娘无奈,就赶紧把袋子拿里屋里了。里屋是睡人的,光线暗,那个年代天冷时都会在屋里放个尿桶免得夜里冷呵呵去外面方便,结果那个孩子到处抓,一把抓到了还没来得及倒掉的尿桶里。

或许那个姓刘的孩子很快就会忘记,可是我却一直铭记在心。我一直忘不了姓刘的孩子那天满身熏臭的狼狈像,忘不了那年的大年初一一整天时间里,村道上庄户前只要两个人见面必定会拿这件事儿说笑一番的场景。

多年以后我才慢慢明白,我自己之所以有这么强烈的羞耻心,就是母亲平时的点滴言行传递给我的。

按说儿时那个贫乏的年代里,我应该记住的是春节里才能吃得上的丁点儿鱼肉,可事实是我真的全然回忆不起来当时的鱼肉是什么滋味。倒是这被现在的孩子不屑一顾的爆米花,让我记忆犹新,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的五味杂陈。现在每每在街头遇上,我还是忍不住买来吃。白白胖胖的爆米花,总能嚼出悠长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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