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读书的地方附近是很有名的红灯区,学校的男生聚在一起最爱悄悄聊的话题就是关于这个红灯区的。在他们之中,谁要是能有胆量走进那些虚掩着的卷帘门探头往里看一看,谁就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直到有一天我听说,其中一个看起来还算老实的男生居然进去消费了,也不知道这事是真的假的,当时我就三观尽毁。但是那个“勇敢”的男生毫无悬念地就被封作了神。
红灯区附近有家面馆,营业到夜里十一点。其实这个营业时间在我们那个娱乐至上小市里也不算晚,但是我超爱里面卖的排骨面,每次周六晚上放学了,如果被父母告知他们还在外面打麻将,我就会顺路去点一碗,聊以慰藉一周辛苦学习的疲惫的内心。在那家面馆里,我最爱的就是排骨面了。给的排骨的肉不算饱满,但是香料倒是调的恰到好处。每次走那过,就一阵肉香飘来。无辣不欢的城镇里居然每天会有如此多人来光顾,就可见这家店的魅力。店里的装潢还算是古朴,可是店里不用说,确是鱼龙混杂。我每次放学也就六七点的样子,也是会见到一些吃面的男人一边在狐疑地左顾右盼,一边像是在补充体力般地狼吞虎咽的样子,也不愿多想。
有一天,我回家的时间稍微晚了些,去吃面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店里面的客人成分也起了一些变化。十点了,小姐姐也差不多该拉起卷帘门做她们的“美发”或者“招待所"生意了,于是面馆里多了一些所谓“妖里妖气”的女人。燥热的夜晚,店家的排骨汤还在厨房咕噜咕噜的炖着,混杂着劣质的香味,充满了世俗的烦闷。我坐定,点了往常的排骨面,装作自若地快速地吃着面,想要早点吃完回家。
可是刚拌凉了点准备开始吃,对面就来了两个穿着清凉的女人,其中一个气场稍强的顶着那个时期流行的挂面(用安妮宝贝的话就是绿藻?)头就端着面凑近我的桌,说“小妹妹,可以坐啵?”
顿了顿的我没点头同意之前,她们两就坐下了。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得吃着面。
“啊,你咋个没把骨头啃干净。我最喜欢吃这家的骨头了,这三年经常在这吃晚饭。”绿藻头姐姐对旁边的同伴说。
另一个印象上像是刚入行的穿着粉色衣服的小姐姐,很胆怯的语气说: “Y姐不是说了喊我们快点吃,吃完了好回去开工。”即使年少无知不谙世事的我,都知道她们是什么身份了。
她们是那条街上的女人。让无数家庭分崩离析的始作俑者,还没学过很多词汇的初中生也知道该用哪些肮脏卑贱的句子去形容她们。想到我们点的是一种排骨面,有可能在不同的时间吃过同一个碗,心中就有种隐隐想要呕吐的感觉。
“小妹妹,你也吃的是排骨面啊。这家店里面就是这个最好吃。”绿藻头姐姐开朗地说。
我愣了愣,用从小习得的僵直的笑容,点了点头。
另外一个粉衣小姐姐说“你莫把别人吓着了…… ”然后那个绿藻头姐姐转过头对着粉衣姐姐说:“你数数看,这个店现在有好多人呢?”
粉衣小姐姐说:“五十个吧,你问这个干啥子?”
绿藻头姐姐接着说:“我给你算笔帐哈,五十个人,每个人净赚两块钱吧。这种面基本上烫一下就可以吃了,所以人流量仔细一想还挺大的。一晚上就可以赚个五六千吧。我给你说,我再做个几年,我也要出来开个这种面店。这是我的梦想。”
我的内心很是惊诧,心想风尘女子也有这种改过自新的决心,觉得还是挺令人刮目相看的。
可是那个绿藻头姐姐继续对粉衣姐姐说:“到时候哈,把你们几个叫过来给我来当服务员。这家店服务员还是太丑了,我的面馆,我就要把L、Z还有你都叫过来当服务员,穿的漂亮点。把F哥,T哥培养成我们的老顾客。就在这条路上开,晚上营业……”而另外一个粉衣的姐姐居然也是一脸憧憬。
心里面感到更加的惊讶。且不说开一家面馆,最重要的是厨师是味道,这点她是根本想都没想。而且我原先以为她开家面馆是为了要离开这个见不得光的世界,可是她的思维看来一辈子都跳离不了这个世界了,她也离不开这条街了。莫名地觉得悲哀,就连梦想这个如此捧着拍摔着的小心翼翼的词汇,在她这只不过变相地从“洗头房”变成有漂亮服务员的“面馆”,这就是她努力为之奋斗的一生了。
我结了账,绿藻头姐姐可惜地对我说“汤都不喝,好浪费哦!”
而我像是躲过街老鼠一般出了那家面馆,闷热的风吹着。
从那以后,我走过那条路时,也时不时学班里的男生一样,用追连续剧的心情一样,往“洗头房”或者“招待所”里面张望。有时候会看到秃顶油腻的大叔,坐在烂掉的店内沙发上抽着烟,身边坐着几个穿着小短裙的洗头妹,仿佛他那一刻就变身成“心雨理发店”的国王,一扫他阴霾不顺的人生,而洗头妹确是营业式的微笑侍奉。有时候会跑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雨后的街道上,童真地玩着“踩炸弹”(雨后的步行道会有很多坑坑包包的方砖,有时候,一踩就会爆出来雨水)。而她的妈妈也会因为生意寡淡,而坐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或许心里一直等着一个不可能再来的人。而也有一次,我看到一个五十多岁蓬头垢面的女疯子,在被嬉笑的人群中围观,而她在说着那些粗俗不堪的字眼,想要解下裤子,围观的人看热闹地说“还是老了,混不下去了。”
我都希望,我看到的不是那个绿藻头姐姐和粉衣姐姐。或者不是她们之后混迹这风尘场的结局。也许我从那天起除了“恶心讨厌”这个词,还知道了“怜悯”。
本科毕业,我去了日本继续深造,之后又来了美国,这样辗转几年。读更好的大学,考资格证,学外语,期盼着有个所谓成功的人生,却一直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薄凉。直到前几日提笔写了一首小诗,突然记起了小时候我的愿望就是能一直写作下去。都说生活能抹平人的棱角,我不以为然。可是才惊觉我已然变为局中人,我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而我希望下次回国再去到那条老街,能看到一家深夜面馆。里面的老板是绿藻头姐姐,服务员有粉衣姐姐。来吃面的人形形色色。有年过不惑的中年大叔,有年老色衰的疯子,有刚进城的农村小姑娘,也有不再迷茫的我。希望他们吃了面,就像这家店的老板一样,会在一碗面的满足感过后,对晦暗的人生也一些憧憬。即使会有始终深陷泥潭逃不出的魔咒,但是,美食的力量也会给心中透进一抹不易察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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