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天后,在睡梦中无比惬意的施兰因极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站在他面前的素素与陈志豪齐声喊道:“原点!原点!别再睡了,你已经睡了整整二十五天啦!”
陈志豪更是冲上前粗暴地用手摇晃他的身体。此时,已然苏醒的施兰因反手抓住对方的双臂并向外轻轻一推就已由被动转为主动。
再看那狼狈的瘾君子,竟一个踉跄摔倒在沙发边。陈志豪索性坐在地上大声指责道;“你……你可知道这二十五天的时间消耗了素素多少颗睡冰?要不是她在你昏睡后及时撤掉你头下的睡冰枕,那阁下至少还要再睡五百多天!要知道,在天道做一天志愿者才能换得三天时间的长眠不醒!”
施兰因顾不上瘫坐在地上的陈志豪,匆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不起,素素!等我‘成人’后就先做九天义工把这二十五天的睡冰全补齐了赔给你。不过,不得不说冰袋中的睡冰相当神奇!即使在人间,我也从没经历过如此境界的睡眠。如此只可意会的境界简直……简直像是我与整个宇宙融为了一体。”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素素此时却显得愁眉苦脸。她似乎还在心疼那些睡冰,而努力克制下的冷淡却让人顿生怜香惜玉之情。很快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算了!要是你如果真把这些睡冰全用完的话,那我这半年都白干了。但我相信万事都有因果,或许前世欠过你的情分已经用睡冰来弥补了!再说了,我们在座的所有人还远没有到需要大量睡冰来逃避不死的阶段。所以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施兰因没想到素素居然用因果论来诠释自己的财产损失。他忽然注意到大厅中除了陈志豪与素素,竟还有一对面容靓丽的男女坐在大沙发旁边的双人沙发上。
“凯文、小梅?你们……居然短时间又换了个造型?之前两位穿着西装旗袍的样子带有浓郁的复古风。而如今,从你们的长相到衣着都透着些九零后小鲜肉的感觉!”施兰因调侃道。
素素却说:“昨天凯文夫妇一起出门去经历各自的首个前世了。可是直到现在,这两人都还没有回来。而陈志豪在过完生前那一世后还想暂时赖在这里嗑药。另外这两位朋友只是我师父刚收下的新人。先生自称为雅雍,女士给自己取名为博琳。师父因为临时有事才便拜托我来做这三位新人的志愿者。除了雅雍,另外两位新人也已过完了各自身故前的那一世。”
素素刚说完,大厅中竟有阵阵哭声传来。施兰因确定,那是婴儿的啼哭声!果然素素迅速站起身,竟真的从沙发后的小床中抱起了一个婴儿。
施兰因望向蜡烛包中还未睁开双眼的婴儿。那小家伙的头发显得少而稀。就连五官都因为过于幼小还未完全舒展开来。他断定那只是个初生没几天的孩子。
“难道这孩子也是三位新人之一还只是你在天道的……儿子?或女儿?难度你们在天道是单性繁殖?”施兰因有些纳闷。他知道天道乃是人与人之间相对独立的世界。而且,天道人特别害怕与其他人发生一些不好的果报。他们宁愿选择在自己‘成人’后,永远沉浸于幻境中的梦幻世界。他们也早已习惯了在自创的一亩三分地中主宰着世间的一切。因此婚姻与生育应该在一人一世界的天道是绝迹的。
果然,素素苦笑道:“在这里,我们并没有婚姻的概念与生育的功能。即使像凯文夫妇这般选择生活在一起,但他们也终会沉浸于各自的世界中自然而然地分开。这女婴只是在生前就是未满月的新生儿而已。这很容易理解,她一定在人世间遭遇了夭折。而像她这样的情况是要在天道过完另一个前世才有能力以新的身份自行选择外表、相貌与住所。”
此时那位帅气的男新人雅雍问道:“我昨天下午在等你们从幻境中归来后,就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连未足月的孩子也能有资格在死后升入天道。孩子又哪有什么对错与因果?”
:“其实很简单,或许这个孩子的前世是个善人。只是因缘未到,她还需要极短暂的一世来修炼自己。所谓九九八十一难大抵就是如此吧!另外,在天道上还会有些并不怎么着调的人群。也许是因为他们前世是个善人或临死前做过一些诸如救人性命的大福德,才有幸来此。”此时素素、雅雍与博琳竟都不由自主地悄悄望向那位最“不着调”的陈志豪。
施兰因见他们三人偷瞄陈志豪也是会心一笑。接着,他向素素问道:“用掉你睡冰的事我深感内疚。待我在天道‘成人’后一定会按量赔偿的。但它确实对睡眠大有裨益。你能拿一些睡冰给我们开开眼么?我只是想知道所谓的睡冰到底是何物。”
素素从底楼的卧室中拿出了那个“枕头”。随后,她当着众人的面拉开冰枕的拉链并从枕内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
“你们看,这就是其中一小块睡冰。是不是有些像人世间的夜明珠?而它在暗处也确实能够发光发亮。但两者的材质是截然不同的!”素素向众人介绍道。
施兰因突然变得有些兴奋。眼前这颗所谓的“睡冰”对他来说简直是太过于熟悉了!它竟与自己生前见过的那颗夜明珠一模一样!他所见过的夜明珠是香港富商孙佳华先生的家传之宝。而孙先生那颗与汉代仕女木俑本是一体的夜明珠居然在天道被称为睡冰!更匪夷所思的是,珍贵的它们在这里随处可见。甚至所有天道人只要通过“上班”做志愿者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数颗“珍宝”。
“这不就是夜明珠么?无价之宝!”美少女博琳第一次开口问道。
“无价谈不上。但只要获得足够多的天道‘夜明珠’,它们就可以让你永无止境地处于沉睡状态!”边抱着婴儿边紧握睡冰枕的素素话音刚落,施兰因的内心便感觉到一阵阵的欢快。可惜那种亲临其境的,无我的幸福感只可意会无法言说!而此时的他是多么渴望再次通过一些“夜明珠”睡上成百上千年啊!
但陈志豪、雅雍与博琳却满是恐惧。陈志豪更是叫嚷道:“永远沉睡?这不就是真的死了吗?这种珍宝送给我都不要!”
素素却依然是耸耸肩,流露出很不屑的神情。
“我今天要尽快带着这个孩子开始她下一个前世之旅。各位请便吧。哦对了原点,你如果想在幻境中开始另一个前世,不妨可以问问陈志豪、雅雍与博琳具体的操作流程。而且志豪与博琳已经完成各自临死前的那一世。很不幸,他们居然都是意外身亡。至于二十多天前你为何能独自操作幻境,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好了,各位请随意安排自己的日程。我再次重申,只要过完自己生前的那一世再加上三个前世就能在天道顺利‘毕业’!然后你们才有资格在幻境随心所欲。那是真正的随心所欲!”素素说完便抱着睡冰枕与女婴走出了这栋豪宅。
“嗨,哥们!你死前到底做了什么事可以感动上苍让你混到了这里?”施兰因问向已坐在椅子上的陈志豪。
陈志豪对施兰因心有余悸。已在幻境中过完一世的他讨好般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在去世的那一天,我被两个朋友开车送到下一个场子嗑药。但那位开车的朋友大约是因为毒驾而变得神智不清,他居然一个变向撞倒了某个大桥的栏杆。整部车就这样掉进了河里。等我恢复了行动力,还能自行从汽车里游上岸。后来,我再次下水驮着开车的兄弟上岸。但等我救完第二个朋友却因为意识逐渐模糊而溺水身亡。这特妈的也就算了。当我再一次回到幻境后,特意在那几天闭门不出。过了一个多月,我才又与那两位损友外出重温嗑药的愉悦。这次,我还特意要求由另一位朋友开车。没料想我们三人还是遭遇了一模一样的事故!我本来只想救出一人,却熬不住内心的挣扎与煎熬。等我救完第二个朋友后还是不出意料地死了!这幻境中的重生简直就是宿命啊!”
施兰因恍然大悟。他拍拍陈志豪的肩膀却不知该对眼前这位老牌瘾君子说些什么。半晌,他以警察劝谏嫌疑犯的口吻说了几句肺腑之言:“我死前的那一世曾是上海的刑警。你在天道就不要再吸毒了!临死时的那种滋味并不好受!难道你真的想在更换器官时多次承受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么?”
陈志豪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他却转身走向自己一楼的卧室。就在快要走进房间时他突然再度转身说道:“既然在这里能活很久很久,我不吸毒又能干什么呢?在无边的岁月中除了烟酒毒品,任何意义上的享乐不是都会有厌恶的那一天么!那么强加给我们的长寿将会变得毫无意义!”随着砰的一声,陈志豪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此时,美女博琳学着素素的样子朝陈志豪的卧室耸耸香肩。她随后向另外两人提议道:“雅雍,我想要上楼去卧室看一会天道的电视节目。你最好先带着原点去室外小房间演示幻境的操作系统。顺便把你生前的那一世过完!即使你再不想回顾世间的酸甜苦辣,也应该为了尽快在天道‘成人’而努力克服诸多心理障碍。要知道在幻境中想是谁就能是谁与想干嘛就能干嘛的预期还是相当诱惑人的。”
雅雍敷衍地点点头,他还没与博琳道别就急匆匆地拉着施兰因往外跑。
“原点,侬是上海人?其实我也是!”来到室外的雅雍首先用一句上海话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我在天道的新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这是一种密宗的瑜伽方式!”
施兰因闻听也是一愣,他问道:“你觉得能在极致的快乐中领悟成佛?这种对着欢喜佛观形鉴视,反其道而行的了悟方式对于我个人来说实在是有些太过于玄妙殊胜了。不过我曾有位当事人也对这种修炼方式抱有浓厚的兴趣。他曾为自己的豪宅取名为‘雅雍’。”
“原点,难道你认识傅一鸣么?”雅雍全身微微有些发抖。
施兰因惊呆了!自己就是因为去救被罗静误伤的傅一鸣而落水昏迷的。几天之后,当他又得知母亲邹虹的死讯时才因心脏病加重而身亡。
“傅一鸣母亲傅芳华的案子就是我负责的。我生前叫施兰因,在上海某区刑侦支队工作。你是……盛玮?还是傅芳华?难道你……你……你就是傅一鸣本人?是了,你一定就是小傅!盛玮作为杀人犯没有资格在死后来天道。而傅芳华就算在被害后转投天道也不应该比我早来!小傅,你……你为何最后还是死了?”施兰因在颠三倒四的自言自语中已然认定了眼前的雅雍就是傅一鸣。
雅雍叹了口气:“咳,施队!是我连累了你。我在苏州河的河堤上被周明宇挟持时却偏偏与他一起中弹坠河。等迷迷糊糊地醒来后,听警方说是你把我从水里捞起来的。而且也是你拿枪打中了周明宇,但罗静射向周明宇的那一枪却鬼使神差地打中了我!当我再度昏迷不醒后,却最终以一种极为舒适的方式来到了天道……。可是我……我并没有想到你因为救我连命都给丢了!”
施兰因拍拍傅一鸣的肩膀:“也没什么好内疚的。救你是我的职责。况且这件事也并非是导致我死亡的直接原因。可以说我们也算是有缘。现如今既然大家都在天道,就更应该互相帮衬。其实在你三四岁时,我就见过你和你的母亲、小姨以及周明宇。“
当傅一鸣听到施兰因说出“周明宇”三字时,更是恨恨地说道;“不知道这家伙最终能不能被判处死刑。他其实更应该下地狱!我很早就怀疑是他唆使盛玮杀死我妈的。而盛玮也绝不是善茬,他在作案后一定反复多次对周明宇敲诈勒索却偏偏死在了对方的枪下。罪有应得啊!“
施兰因叹了口气:“雅雍,那一世已经翻篇了。我以后就叫你雅雍,你也还是叫我原点吧!因果不虚的话,一切遭遇都各有缘由!请务必统统放下吧!我听博琳说你不愿意在幻境中重温傅一鸣那一世。这同样没有必要!我在重温施兰因的一生时,竟回到了十八岁。这相当有趣。你不妨把重回过去看成是一种探究自身因果的尝试。”
傅一鸣却怅然若失,许久他才回应施兰因:“施……原点哥我听你的!其实我是怕再次见到我妈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这……这对我的打击太大了!“……。
两人进入了豪宅后门外的小房间内。傅一鸣建议道:“我听素素说,在张衡广场附近有两人间的小房子可以容纳好几个人同时进入各自的幻境。不如我们先去那里吧。”
“好,就由你来操作。顺便可以教教我如何使用它们。”施兰因准备先学会摆弄这里的设备。……。
当他们再度来到张衡广场后,便径直朝着那排大大小小的房间走去。在傅一鸣的招呼下,两人进入了一个较大的房间。
“听说,等我们在这里‘成人’了还能结伴去同一个自创的世界中畅游。你做刘邦我做项羽或者你是俞伯牙我是钟子期,总之怎么玩都行!”傅一鸣有些兴奋。他顿了顿又说道:“原点哥,我先走了。但愿能回到我的童年岁月。至少那时候,周明宇对我还不错。咱们在这里不见不散。”
待傅一鸣消失不见之后,施兰因也学着他的方式按部就班地操作起来。当他操作完成并再次点击“被剪光头发”的按键后,便坐在沙发上为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没过多久,他又一次以无数个分子的形式消失在这套房间之中。而变成分子的“施兰因”们迅速涌入了一个长长的隧道。当它们再次聚拢合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新人”时,施兰因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与重返十八岁时一模一样的痛苦历程。而这种煎熬更像是胎儿在经历一次分娩后的新生!
当他如期晕厥又再度醒来时,竟已置身于某一夜总会的舞台正中。这家夜总会相当具有年代感,而台下的各色观众们却七嘴八舌地对着台上的他不断尖叫着。施兰因很快就知道那是粤语。平时,经常听粤语歌的施兰因却对广东话一窍不通。但刹那之间,他竟然有能力完全听明白台下的每一句话。
那些疯狂的男男女女们只是在不断重复;“迦明,再唱一首!迦明,迦明,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