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起那一缕轻如蝉翼的晨光,将它柔润的纹路细细端详。顺着丝绒触感的陶泥再看,历史,具化成一件刚出土的文物,一粒粒尘埃由此剥落,而它仍沉浸在上千年前的一场蝶梦中,周身散发着深藏于华人记忆深处的芬芳。
那时它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风声轻语,拨弄琴弦,它亦步亦趋,跟随风的召唤追忆似水流年。曾经田园牧歌,云蒸霞蔚,而他顺着那刮满风的小坡欢歌雀跃,太上忘情。
风吹鼓着衣袂,使之猎猎作响,似那潺潺流淌于记忆之中而极难挥去的洪水涛涛。它看见禹的眉心紧缩——一个挥舞战旗的猛士,在巨大的洪水前站成一堵厚重的墙。
后来,他零落成泥,碾为尘土,开始了属于它的轮回。他本是一抔黄土,柔软却不柔弱,强韧却不坚刻。它经历过班斧捶打,拿捏揉搓。轮回之间,它经历流水曲觞,也经历耧耙犁耕,它如上善若水,经历多端变化,红尘沧桑。
这一次,当它醒来,整座屋宇散着熏香,透过铜镜,它发现自己成为一座小巧玲珑的泥叫,被尊置于紫檀木架上。风,再一次循过轻纱帐幔前来看望,终是觅得它的身影,于是风轻拂而过,带动着轻巧而欢快的音波,如涟漪般融化在空气质体中,它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醇厚了,那是清溪间飞翩的蝶,那是宴席上纵情欢快的磬,那是青石板上水珠的漏滴。
在这场宏大的梦中,它所记录的自然之音与世间喜乐,皆将由世人透过它的身体来演奏,感受。它感谢也怀念梦里那双年轮般的手,将它塑成此般形状,莹润而通透的胎体,光滑而细腻的质地,绵远而悠扬的歌声,这一次,它终又可放声歌唱,将泥的前世今生与华夏的沧桑变化娓娓道来。
朦胧间,它见人影趋来。梦里层叠如年轮的手,正在它的视线中渐渐清晰,他知道,说不尽的关于泥的故事,正由那双巧手,呈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