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是我父亲的母亲,父亲叫婶婶,我们喊阿婆。
离开校门已经几十年,生活也给予了我几十年平淡无味无知的时光。在偏远的乡村一呆十几年,同学们都说我把自己藏得很深,即使这样,那一天那个偶然,再与古诗词相遇,发现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这分喜欢与爱好,让我发觉生活好像终于有点意义的事可以做了。
有很多时候,我试着解析自己的这分喜欢。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对古诗产生兴趣的那个下午。
那时我正刚上小学四年级吧,应该正是初秋时节。那个下午,夏天的脚步还有些许的滞留,岷江河上吹上山的河风拂过门前的竹林,些许的阳光仍旧明晃着透过斜飞的竹叶洒在地上,竹林间不时传来有麻雀画眉的鸣叫声,母鸡也带着一群小鸡在竹林下觅食,不时咕咕地招呼着小鸡快快来吃虫子,还有几只狗狗从门前那条大路上突然跑出来又互追着跑远了。
站在阿婆的家门前,看得见岷江河对岸的绵延的群山,也能看见岷江优雅着从丹山碧水处出来,缓缓流过小镇喜捷,又不慌不忙地向着不远处的宜宾流去。
大人们都还在坡上干活,我们的院子好像特别的安静,记忆里的那个下午,那片阳光,那几笼竹林,那些小鸟,那些小鸡,那偶尔跑过来的狗狗,还有阿婆和我和堂姐,就这样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阿婆半躺在门前的椅上乘凉。放学的我和另一个差不多大的堂姐一起在阿婆的旁边坐着做家庭作业,做完又接着背课文。
那天我背的课文是古诗。当背到张继的《枫桥夜泊》时,一旁闭着眼打盹的阿婆突然说:"咦,你们在学这首诗了啊!"接着,她突然唱起来,拖着很长的声调,“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每一句的音调都不同,说是歌曲又好像不是,说是读诗也不是,她是用四川话来读唱的,不知为啥,当时就觉得诗歌要是都这样唱该多好听,有了一种特别的韵律,有时高昂,有时低转,有时伤怀,悠悠袅袅,四句诗唱完,似乎还有余韵在周围的空气中流淌,而我也好像一下子就记住了这首浮。
直到今天,很多诗可能我会忘记,但阿婆唱过的这首诗我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总之当时的我和堂姐真的惊呆住了,我们还一直不知道我们的阿婆原来是知书识字的,在她们那个年代,上过学的人真的很少很少。后来直到学了鲁讯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才知道鲁讯的老师读书也是那样拖着长长的声调读书,才知道古人读书方法和我们的不同。
但在当时的我一下子便被阿婆的唱腔所吸引,就又要阿婆再唱一次,以至于今天如果有诗歌要叫我来唱的话,我的首选 便是这首《枫桥夜泊》。只觉这首诗才能唱出味道来,其他的诗如果也唱,怕唱不出其本身的韵味。这才知道原来我们的阿婆不只会缝衣服,还读过书,还会唱诗,还有什么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呢?我和堂姐便缠着阿婆讲故事听,阿婆笑眯眯地叫我们帮她打扇驱蚊。当时的乡下还有很多那种很小很小的墨蚊,阿婆的皮肤特怕这种蚊子,我和堂姐一边坐一个,堂姐摇着浦扇,我帮阿婆轻轻搔那双细细的脚。只记得阿婆的脚伸出来时特别的白皙,长大后当第一次读到美人如玉这词时,我就想到阿婆的那双脚,可不真正的是如玉一般的肤色吗,尽管那时阿婆都已过古稀。蚊子叮过的地方,那里便要发起红包,我便用我的小手轻轻搔那儿。那个下午,阿婆讲的故事是唐僧出生的故事。讲了唐僧的老爸进京路上怎么救了一只鱼,然后中了壮元取了他妈,然后回乡被害,直到后来唐僧和他妈妈相认,阿婆的记性不得不说真的很好。后来长大我自己有了《西游记》那书,看到那一节时,就又回想起阿婆讲过的那些情节,是真的一模一样。但幼时的我哪知道有这本叫《西游记》的书啊。后来,陆续地,阿婆给我讲过的故事,有唐伯虎的三笑姻缘,使我知道了江南有哪四个才子,她还讲过二十四孝,这是她讲得最多的,我还记得老莱彩衣娱老,有人冬天里卧冰上取鱼,还有个把蚊子喂饱再让父母睡的,反正以后读到二十四孝的故事,我都熟悉,原来都是曾经听过的。如今想起,也许我对古代文学的喜欢,真正缘由还是阿婆小时讲的那些故事,而小时的那些有意义的故事里,如今想起来,几乎全是阿婆的故事。
阿婆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因胃病发作去世。转眼间,她已不在人世三十多年,如今只依稀记得她瘦削的身体,袭一身干干净净的那种古人穿的对襟长衣走在家乡的鱼塘边上,风过仿佛就要吹倒似的。虽然她在我的记忆里的影像随岁月的流逝而渐行渐远了,可那些童年的故事却越来越来清晰地映在脑海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