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漫天飘洒的烟花，心中涌起无限感动，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光了。我站在小区中心花园的边沿的松树脚下，缩着肩歪着脖子仰着头捂紧耳朵嘴里“哇哇”乱嚎，眼前的景象是：表妹蹲在离我不远处的硬得像砂子的一小堆雪面前，头戴明星同款帽，鼻子上架着副黑框眼镜，身穿黑色高领毛衫，毛衫塞进破洞的牛仔裤里，脚上穿的是没有后跟的皮鞋，估计脚上依然没有套上袜子。她身上的皮夹克脱了下来已经披在了我的肩上。这样的她，蹲在那里认真地往雪里插烟花，插到最后我才看出她在努力摆出一个爱心形状。然后借助一根长烟花将之一一点燃，嘴里深情呼喊着：飞飞，I love you.我不禁回应，I love you，too，too，too，too，too.她又点起“神鞭”烟花，拿在手里甩啊甩，比划出I love you的字样。

眼前的这个小破孩，真的是好有爱。从那么小，突然一跃长到了现在这个懂得关心懂得表达的可人儿，心里感动又痛快。

在她细小的时候，我喜欢她，她喜欢我。我向来喜欢小朋友，尤其羡慕有个妹妹。我才十来岁的年纪，她便是一岁，她从早到晚地黏着我，要我抱着，我会哄她唱歌哄她画画哄她睡觉，虽然她有时候淘气又不可爱，但是我还是不讨厌她尿我一身不讨厌她哭鼻子揪我头发。最痛苦的一次是，夜半她醒来，哭了，谁都不要，只要我抱着，还只允许我站立着，我困得混沌不清，颇以为苦，忍不住委屈得嘤嘤哭泣渐至嚎啕大哭。

她从幼儿园放学回来，我妈给她派了一个神奇又威武的活计，让她搬把小板凳在在我妈店铺门口的小桌子前卖鞋垫。鞋垫是我妈手工踩的，一条一条的花布拼接，走上一圈一圈的线，然后再滚上边。这样光荣的使命，不光是小妹新奇，旁边店铺的小朋友们也杵在一旁羡慕得鼻涕直流。小妹此时一脸严肃，迅速站起身来，伸出双手使劲挥舞示意：你们都走开走开，不要阻挡我卖鞋垫。小伙伴们吸溜着鼻涕作鸟兽散，然不一会儿就又围拢开来。

噫，这小大人儿样子，藏在我的脑海里无法忘怀！

后来我读初中，正是迷恋林俊杰周杰伦和青春小说的时候。我买盗版的磁带，放在复读机里一遍遍地听，什么《江南》、《七里香》、《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就是在那时学会的。我还在夜深人静窝在被子里看《狼的诱惑》，现在已经不记得任何情节。但是我的小妹，她大概是受了我的影响，或者说，在她的小小时候，她是崇拜我的，我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她跟我一样，也深深认同JJ人好歌又靓。她总是跟我分享耳机，而且容易缠着我给她唱《美人鱼》等，我那时的嗓音，五音不全，但是她，真的很容易满足，伴着我破锣般的嗓音渐渐长大……

其实我不仅歌唱得不好，故事讲得也不好。我翻来覆去就只会讲几个莫须有笑点的笑话，却逗得小妹哈哈大笑。我偶尔被她缠不过，为了敷衍她，总讲接屁的故事。有一个人，是个傻子。他走在路上经过一座桥，突然想放屁，然后他放了，但是事后他耿耿于怀觉得懊悔不已，因为他感觉到了浪费。于是他把他的困惑讲给同村的老叟听，老叟告诉他，你只需下次随身携带个罐子就行了，有了屁意，就拿罐子接住。接住的好处是，存起来春上可以肥田。傻子听了深信不疑。然后每次走路他都小心翼翼，时时拿着罐子接屁。到了春天，他拿出他的宝贝罐子往田里一倾，给庄稼送去了上等的肥料。下次再缠我的时候，我就把细节再丰满一下，我会告诉得更加具体，桥是经过外婆家的那座石桥，罐子是那种放腌菜的大罐子，我会手舞足蹈地比划。下次再缠我的时候，我只好换故事讲了，还有一个捞屁的故事，这个故事我现在不记得了。但是我现在不忍直视小妹的童年，原谅我让她的童话故事里只剩下了如此粗鄙的部分，根本一点都不童话好吗。

按说我小时候看的书也有一些，甚至琼瑶奶奶的书都在小燕子开拍前看来十来本，但是我总不能讲这些自己都弄不懂的东西吧，我只能接地气地讲点通俗易懂的。事实上我讲的故事悉数来自我们村的一个石妈妈那里。她是那个年代最受欢迎的人，因为她实在是太有童心。她专门跟我们小朋友玩。夜里，她把我们召集到她家里坐成一圈讲故事，讲得绘声绘色，随着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我们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吓得鬼哭狼嚎。有时候是玩丢手绢的游戏，谁被抓到就唱一句歌或者学两声动物叫。那时候的娃们都腼腆，谁都愿意学几声猫叫也不愿唱歌跳舞。我们还学习了唱歌，甚至学会了扭动几下笨拙的身躯，姑且称之为舞蹈吧。

最难忘的是，春天里我们被石妈妈率领着去河边野炊。有的人被分配带菜，有的带锅有的带铲子，有的带酱油醋，总之一应齐全。大部队浩浩荡荡高歌前进，场面甚是壮观。在河边青青的草地上掘一个坑，正好架住锅，侧边再掏空用来塞柴火。男伙伴捡柴，女伙伴洗菜，大的点火，小的往柴上吹气，石妈妈把我们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谁都有活儿干。开饭了，大家围坐一圈，脏乎乎的小脸上挂满了汗珠子也没人在意，手捧的碗里一口米饭上堆着得一点儿青菜和肉，大家互相看看别人，你笑笑我，我笑笑你，嘻嘻哈哈地度过了欢快的时光。吃完了饭我们还在河水里洗脚，偶有小鱼小虾亲吻自己的脚丫。

我的故事，全都是来自这位可亲可敬的石妈妈，所以我的小妹，你要是怨我，还请你多包涵。因为我太崇拜石妈妈了，导致我的脑海里只能自动存储她讲的故事。

小妹再大些，就不好玩儿了，或者说，她不再崇拜我了，她总是嫌弃我，甚至有几次告诉我说，我小时候觉得你拉着我的手时好高大，现在，我都长这么高了，你还停留在那里。 她不大热爱学习，或者说现在的教学体制让人压抑。我还把她当做小时候的小妹，对她喜爱但是严苛，动不动对她罗里吧嗦，她受够我了，终于不喜欢我了。她心目中的好伙伴不知不觉中站到了她的对立面，不再跟她统一战线，她多么伤心啊，她失去了一个推心置腹的朋友。

我也终于不再管她，或者说是不再粗暴地干涉她。温情地对待一个人，这是毕生的学问。我们互相信任互相倾吐却又保持一丁点内心的空地。随着我们各自的长大，我们学会了跟对方相处。

看着眼前这个欢乐地挥舞着烟花的妹妹，我心里柔软极了。无论时间怎么变迁，其实我们都不曾改变。时间在催我们变成熟变老，但我们却私藏了岁月的丰厚馈赠。

喝着表妹给我泡的红茶，她递给我两块钱，请求让她在我的文字里露个脸，我爽快地成交了。她怎么会知道，今晚的主题是她。

                        2014年2月14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