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裳

——岁月碎月,江山疆山;白首摆首,孤生故生。

楔子

萍水相逢终是陌路,十面埋伏中一袭红衣成蛊。狼烟遍地处蔓陀萝偎着罂粟,三千夜幕下你又因谁恸哭?宫阙琼楼间可曾忘却尘土,桑梓一别锦衣难还。旧情里温存余热,繁华逝去秋水又愁,枝头子规仍啼血,莫忘了归去。

玉笛尚残着血,毒酒一觞又就了谁的痴。红妆切莫再舞,这番妖冶我已溃。来时看你朱唇似火,桃花眸子盈春水,去时依稀你裙蹁跹,为情我浮生燃殆,枯骨灰烬燃罢也不如你红衣点下红烛。

人间韶华美不如负,十里哀歌我为你痛哭。今夕一见只求你共守,不忘却沫濡。我一人痴心你用情终无,这可是陌路?此世我只愿化作鸥鹭,嬉你于蒹葭沉浮。

执子之手不能相偕老,死生契阔不能相成说。子之一言差矣!漫漫长路我只求追随子之后,只因颓然摆首。

君不生,我亦随同。

岁月碎月

月缺着,被几抹乌色的云似纱般笼罩。京城相府内,传来婴儿的啼哭,一声一声、此起彼伏得像极了杜鹃一句句悲鸣。

“大人,多可人的一个女婴。”稳婆抱了孩子给宰相瞧,宰相只是伫立高阁、远远望着那轮若碎了的盘子一般的半月,他脑中思索的,并非什么新诞千金,而是天亮后长平钟响,一切锦绣前路将归入尘与土。

清风徐来,袭入宰相单薄的衣衫,他深呼一口气,接过稳婆怀中正沉睡着的婴儿。皎洁的月色照着她的脸庞,依稀现出几丝邪魅。宰相为之一震,震得怀中的孩子嚎啕大哭。稳婆忙从宰相手中接过她,哄了半晌,婴儿终不哭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宰相,媚态中多了一许楚楚可怜。宰相不觉会心一笑,回过身对着月,道:“且叫这孩子邃月儿罢。”

“哎。”稳婆笑应。她同样深知,明日日出之时,朝廷的人会来抄了相府,宰相自此流放,这个孩子,自此沦为宫奴。

长平二十五年,皇宫内。

邃月儿的相貌格外引人注目。一双好像永远噙了泪般的桃花眸子静然望向蓝天,一张狐狸脸蛋儿分外妖娆,青丝在风中飘散,袅袅娜娜。

她自小在宫里长大,与宫中舞乐班习舞。今年她已是一十五的年岁,当接替其师之职,领着一班舞姬作惊鸿一舞,助王侯将相宴时酒乐。

她坐在妆台前,额间花黄细细贴去,与她一同习舞的舞姬在她身后帮她梳发,髻上簪了坠了流苏的金簪。她描着自己如柳叶一般的眉,上好的螺子黛颤着她的手、牵动着她的心跳。

“邃月儿,一会儿这舞跳起来,这簪子的模样一定好看,”那舞姬惊羡地瞧着镜中的邃月儿,就像瞧着她平生的梦想,“说不定你还能得圣上宠幸,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邃月儿没有吭声。她本就想趁今夜宫宴,得以栖息梧桐,化作枝头凤,不再沦为人下,受尽屈辱。

木箱中,安然躺着今夜的舞衣——一袭赤裳,她妖冶欲滴的红唇衬上那红若朱砂的衣裳,媚得可以勾了人的魂去。

邃月儿跟着内侍监打着的宫灯,似是跟着照亮她人生的一缕光芒,步伐轻盈得仿佛要贴地而飞。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将她襁褓之中的那股妖气浑然而出。她抬首仰望着那轮月,只瞧得它愈来愈满、愈来愈清澈。

大殿的烛耀得好似星芒,邃月儿一眼就望见了高阶之上的当朝圣上。她呼吸急促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呼出去,她的步子不再轻巧,变得急促得如同宫廷乐师手下的鼓点。

一名琴师拨弄着膝上的凤首箜篌,挑逗般地瞧了迎面而来的她一眸,轻声道:“孽臣的杂种,将来嫁给我做小妾可好?”

她瞥了那琴师一眼,他的话令她怒火中烧。她的眸中盈满了恨意,似是要爆发的火山。她在摇曳的烛火中走上高台,随着丝竹管弦嘈杂的嘶吼,一袭红衣犹如跳动的火焰,裙摆蹁跹得诸臣称道。

台上九五至尊的圣上江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台下一表人才的将军顾生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的动人,岂是这飞红之间的一抹妖冶?

“奴婢此舞名曰惊鸿,陛下可还喜欢?”

“赏!”江禅长袖一挥,神色中几分欣喜。台下的她忍不住喜悦,嘴角微微扬起,更扬出几分妩媚。

“姑娘你到朕前来。”

她的凌波微步优雅得掩不住急促,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得婀娜。

江禅握住她白皙的下巴,眼眸中映着她如花似玉的容颜。她看不到江禅的眼,唯有那九串遮住他眼睛的珠子,在烛火舞动中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想将那串珠子一把摘下,占为己有,却硬生生地将这股子劲逼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婢名作邃月儿。”

“传令,册邃月儿为妃!”

“谢陛下!”

邃月儿回首瞧了那琴师一眼,狐媚一笑得令他的牙齿打颤。

邃月儿簪上的流苏随着风,飘在顾生的眼中。顾生只是看着高台上的美人,觥筹交错间酒星四溅。他嘴中夸赞着当朝月妃的如何闭月羞花、如何倾国倾城,那美酒的味道,似是要在今夜,为这妖冶红颜博个醉生梦死。

“月妃娘娘美如天上仙也!”

顾生道,他不知道,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魔力,将他的心烙上伤痕。

江山疆山

他有着普天之下最高贵的血统,坐拥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当他眉头一蹙就可要了一个人的命时,却博来了无数人的畏惧和功名利禄的寄托。

他伫立在皇宫中最高的地方——烟波楼之上,眺望着他所拥有的大好河山,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烟波楼上的一砖一瓦。好似要失去、好似是无休止的痛苦。

“陛下,月妃娘娘送荔枝来了。”

“哈……”

他轻轻一笑。看那女子一袭红衣,手中精致的玉盘中安然躺着如她玉手般白嫩的荔枝。它们的果皮好似绽放的鲜花,格外惹眼。

“江山多娇,怎及美人捧得荔枝来?”

他品尝着葱指送入口中的荔枝,甜的让他的味蕾停止跳动。

“陛下怎么又笑话人家?”

那女子嫣然得妖媚,他瞧着她眉目中那颗红尘种,觉着有人在不停地摇晃着他的心。

美人一笑,不及江山多娇。

邃月儿在舞楼上,红衣飞扬。她永远不会忘记如何起舞、起舞又是为何,她只是孜孜不倦地跳着、不分昼夜地跳着。这里没有鼓点,也没有动听的箜篌,一切丝竹声都停滞在她翩然的步伐下、都藏匿在她如蝶而飞的罗裙下。

她等着江禅,观她一舞。

一身红纱在暗黑的天色下,鬼魅得可怖。她的簪子被欢快的舞步所飘飞,“啪嗒”一声打翻了烛台。攒动的火焰随她而舞,红烛淌着的热泪溅上她华贵的舞服。她不知不觉,任烛焰蔓延裙摆衣袖,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照耀她姣好的容颜。

倏然,掠过一个黑影。将这蹁跹着的舞者盖了个严实,一切惊艳若她身上那团火焰般一瞬而灭。

“月妃娘娘?”

顾生将自己的披风拾起,却见邃月儿一脸怨恨地瞧着他。

“放肆!本宫为陛下明日大典备舞你也敢猖狂!”

“娘娘,这可是引火烧身啊!”

顾生眼中盈着柔情,却被邃月儿的怒气压了回去。

“将军真是多事!日后莫要让本宫再瞧见你!”

“娘娘……”

“还不快滚!”

“是。”

那舞,本就舞的是火。

临水照花,镜花水月,地老天荒得锈了金戈铁马。邃月儿喜欢殷红的衣裳,因为它像人们为了红尘所付出的无数。

自那次大典舞火而祭天地,她便被江禅册封为后,她的父亲也被追封为国舅。她再也不是什么孽臣的杂种,她要的,只是同江禅依偎这大好河山,虚度荣华一生。

她总是在宫中有意无意地遇见顾生,他像平常一样,在她面前做错过许多事,惹她恼怒。

她变着花样为江禅备膳,依旧在高阁上跳着各式的舞。宫人们说,皇后是一只为舞而生的燕。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江禅将自己毕生的恩宠都留给了邃月儿,无论邃月儿喜欢什么,都会为她不惜一切地得到。邃月儿喜欢狐裘,他便令举国上下的臣民入林为她抓狐狸,活剥了皮来伺候这骄奢淫逸的皇后;邃月儿喜欢金子,他便令举国上下的臣民开山采矿挖来金子讨这奢侈糜烂的皇后开心……

他们沉浸在这酒池肉林的生活中,对外界之事浑然不知。

长平三十六年,顾生引领天下苦难中人,起义围堵皇宫之外。

他为了邃月儿,不惜乱世吟唱。

宫女、阉人四处奔逃,而顾生默然无睹,带着人马直冲烟波楼,他知道,江禅总在那里,眺望着属于他的大好河山。

他们所策的战马,踏着顾生的无用相思、连同他对虚名荣华的恨意,在马蹄下扬起属于浊世芳华的尘沙。

翠幕悄低,邃月儿紧紧抱着打着哆嗦的江禅,像是抱住她一生的愿想。她眼中充满惊惧,金铸的凤冠盘在她的云发上,一坠又一坠的流苏晃动着,似是倾吐她举生洒遍千斛明珠后的骄奢与可笑至极的尊卑。

“顾将军!杀了这个红颜祸水!”

顾生拔出剑的一霎,起义军的呐喊便迎韧而出。他看着眼前朱唇似火、桃花眸子中闪着一池秋水般楚楚可怜的邃月儿,手中剑浑然不觉地掉落在地。

“顾将军!不要上了这个狐狸精的当!”

起义军依旧叫嚷着,却只听江禅在叫喊中幽然道:“顾将军既然贪恋月后美色,不如让月后为你斟酒一壶,再送朕同她上路,如何?”

白首摆首

只见邃月儿狐媚一笑,方才那般神色烟消云散,她取了酒壶,素手斟罢一觞,捧与顾生道:“将军,请。”

“顾将军!别喝!这酒有毒!”

起义军叫着,眼睁睁看着顾生饮下一觞美酒。

“哈哈哈哈哈……”

江禅狂妄地笑着,拂袖一挥,只见烟波楼上万箭齐发,无数机关随之触动,站上高楼的起义军便死于刹那。

“皇后娘娘……”顾生从怀中巍巍颤颤地掏出一支玉笛来,双目噙满温柔,“娘娘每在舞楼起舞时,我都会吹响这支玉笛……如今,算是为娘娘最后吹一次了。”

他沾满鲜血十指在玉笛的笛孔上舞动,就像邃月儿当日红衣一点红烛般的曼妙。他动情地吹奏着,迟钝而又轻盈。殷红的血从晶莹剔透的笛子中流下,他摁着笛孔的手指上,殊不知染上了自己的血还是万千尘世的欲望。血液在笛子底部缓缓滴着,在汉白玉的地面上,溅出一朵又一朵小花。

那是玉笛在哭,它的泪水是鲜红的。

“皇后,你真是朕的好皇后!哈哈哈哈哈……”

江禅笑的很狂妄,这烟波楼下的江山,仿佛因为这玉笛泣血而回到他手中。

“长平四十年,五月……廿七,”顾生在五颜六色的绳结又结了一条,自言自语着自己所谓的年岁,“真快啊。”

这是他归隐于深山的第四年,他只记得“长平”这个年号,不仅因他隐去而不闻窗外之事,也因一水一方的伊人存在于那个年号。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苟活于这乱世的,自古是君王为女子倾尽天下,而他不是君王,却为皇后倾了天下。他浅笑,那杯毒酒,只要是她所斟,死却又何妨?

他活了下来,活得很自嘲。

“呜呜呜……”

他听见了女人的哭声,不由得心尖一颤。他只记得,多年前,邃月儿在舞楼上,跳舞扭伤了脚踝,哭得像杜鹃一样,仿佛在啼血。他的鼻腔泛起几许酸楚,遁着声音向山中走去,只瞧见一个估摸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袭白裳,躺在草丛中哭得撕心裂肺。

“姑娘,你这是?”

“呜呜呜……昨夜我和爹娘上山砍柴,不料遇见了狼,双亲都被……呜呜呜……都被狼吃了……呜……我……我崴了脚,回不去了……呜……”

她和她当年一样,也是伤了脚。顾生想要哭出来,但还是忍住了。他将那小女孩轻然抱起,柔声道:“我会帮你医好脚,送你还乡的。”

“不!娘亲教了,不能和陌生男子去的!你放开我!”小女孩挣扎着,只听得脚骨“咯嘣”一声,她不觉仰天尖叫,顾生只觉得自己的耳中的污物都要被震出来了。

“你若不乱动,脚骨也不会断的。”顾生瞧了她一眼,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他在小女孩的脚上缠了布条,里面夹了一根木条。那女孩哭着,一双眼睛红红的,像极了邃月儿那双即使不泣也一片绯红的桃花眸子。顾生熬了粥,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她混着咸涩的泪水,将那粥吞入腹中。

“你叫什么名字?”

“白绶。”

顾生笑笑。她的名字,就像她一身衣裳,洁白无瑕。

阳光照进屋里,温暖得可以驱散所有严寒。

白绶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却不似邃月儿那般妖冶鬼魅。她依旧喜着一袭素衣。顾生用竹子为她削了一个簪子,她用那竹簪,将乌发高绾,超凡脱俗得好像画中的仙子。

“白绶,你什么时候回家乡?”顾生生着火,看着白绶瞧着他在墙上刻着的文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白绶轻轻地念着,天真无邪的脸上泛起粉红,“顾叔,你愿意和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还有那个什么吗?”

顾生听着她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脑海中飘得满是邃月儿曼妙的舞姿,还有她一袭红衣似霞,蹁跹着点燃红烛。他呆滞地望着他正生的那团火,它在山风野吹之下愈发旺盛,像极了她。

“顾叔!你愿意吗!”白绶又一次冲他道,一脸天真。

顾生回头望了她一眼,却怎么也不能将邃月儿那张妖气十足的脸与眼前这张不染尘埃的脸相重叠,他蹙了蹙眉,将头摇得很沉重。

“顾叔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我很烦吗!你告诉我!”

“你不觉得你很烦欸,叽叽喳喳的和山雀一样。”

顾生一脸无奈。

孤生故生

“顾叔,你绑得这些是什么啊?有用吗?很漂亮啊!你看我最喜欢这条!”

“小丫头!这可是我用来记时间的!能没有吗?”

白绶对着那一串又一串的绳结发呆,看着它们五彩相间、五颜六色。顾生瞧见,她的眸子里,也映满了彩虹般的色彩斑斓。

“这些一定是你穿剩下的衣服,或者是你用剩的被单……不对不对,你没有衣服和被单的,每天我睡觉盖的都是兽皮,还有你这一身,狼见着了都怕呢,不不不……呜……我最怕狼了……呜呜呜……”

白绶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了起来,顾生万般无奈地跑去帮她擦眼泪。

“小丫头你怎么又哭了!狼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它们就不会吃掉你!”

“真的不会吗?”

白绶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点点光芒,就像那日邃月儿眼中映出的点点烛光。

顾生帮她拭着泪,心中五味陈杂。他不想记起关于邃月儿的一切,但是又不得不再记起。

白绶走了。他将她送下了山,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喜悦着这个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却掩不住如山雾般若隐若现的思念。

“那小丫头回去后会不会嫁人啊,”他自顾自地问着,“算了算了,我管她做什么,真是的。”

顾生苦笑着,看着那一串又一串的绳结,像白绶一样发着呆。他想去找白绶,非常想,他想告诉她,他愿意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愿意与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但是一切都太迟,他孤独地坐在院中,看着湛蓝不已的天空,好像看着他失去的一切,回想他这一生,觉得一切都消散得毫无价值。

为了一个女子,他竟能豁出一生去。

顾生哭了,他忍不住了。热泪划过,就像那时有血划过,烫得他要燃烧。

他从昔日的单衣上,撕下一缕布条,结在最后一串上,道:“长平四十七年,四月,初六。”

在他心里,那个皇帝依然高枕无忧。

顾生锁了那扇敞着他宅子的门,门上结着的薄冰依稀映出他生出的几根白发。他绕着这所宅子走了一圈,又将它上下打量一番,安然苦笑,转身而去。

他要去找白绶,他要与她白首。

他又回到了喧闹的人世间,看着烟水中的舟儿,在覆雪的湖面上破冰而行;看着村落中的炊烟,冬日里飘得馨然……他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向人打听着白绶,却未曾有人听说过,有一个叫白绶的姑娘,一袭素衣,莞尔得清甜。

他坐在街头,用值钱的东西讨了坛酒,夜幕降临后饮得酊酩大醉,酒店的老板娘瞧见了,劝他莫伤身,他一把推开老板娘,抱起那坛酒,往水边走去。

“你知道月后吗?前朝的亡国皇后。”

“狐媚祸主,不是什么好玩意。”

他听着有人议论着邃月儿,醉中悄醒,向谈话人那方凑了过去:“你们说谁?”

“哪来的酒鬼,去去去,一边去。”

“去去去,滚一边去!”

闲聊中的人们将他推倒在地,迷迷糊糊中,心肠寸断。

“月后啊,相传绝色非常,当年的起义军首领也甘愿喝了她倒得那杯酒,送了命。后来有起义军冲进去,把她和皇帝的头双双砍了下来,悬挂在城楼上,很多男子为了一睹月后美貌,蜂拥而至,”那人娓娓道来,顾生听着,好像时间在往回走着,他仿佛看见邃月儿的头颅高悬,城楼下人山人海,只为看她妖冶魅惑的颜,她凤冠上的流苏摇摇欲坠,似是戏弄着一切,“再到后来,人头的时间挂的长了,就变黑变烂了,再没有人挤着上去看了,两个人头的腐臭味飘得全城都能嗅见,没有办法,只好把它们抛到海里去……”

他细细想着,想到邃月儿的头颅由曾经罂粟般鲜血淋漓的红,一直变得如蔓陀萝一般乌黑。他的心便在痛着,疼得好像有人用刀在凌迟,他在此瞬,将白绶抛到九霄云外去,他不想求什么白首、什么偕老。他在醉中,比清醒时还要清醒,却又比醉时还要糊涂。

他对着那静然的水,一跃而下。

“顾叔,他们不知道,我叫白绶。”酒店的老板娘从树后走出,望着那片喧闹了一阵的水,又一次让它喧闹。

尾声

那袭舞衣,名作红烛裳,相传穿过它跳点烛舞的,唯有前朝月皇后。

有民间传言说,穿过红烛裳的女子,必会遭受千年咒怨。月后便是如此,头颅高悬后得以遗臭万年。宫里自大乱逃出来的宫女说,月后为人冷漠、言语犀利,唯有在皇帝陛下面前,才一展笑靥;可不知为何那日她为顾将军斟下毒酒时,笑得格外明艳。

有人说,她是为了活下去笑得明艳;有人说,她是为了顾生而笑得明艳;还有人说,她是为了了结她一生笑得明艳……

“胡说!她那蛇蝎心肠的毒妇怎会这如此甘愿了结她一生!”

“可我依稀看见,她眼角的泪滴。”

没人听得见那句话,因为那是一个死去的人说得。他在海中,默然挣扎着。那天,他不仅看见了她凤冠霞帔在刀光下闪得罪孽,也看见了那金饰映得她的晶莹泪珠璀璨夺目。

白首,他又摇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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