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食堂,张文的怒气依然未消,径直向操场边的花坛走去,现在他只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坐着。也许真的是他错了吧,不该妄想进入他们的圈子,李跃进是多么高傲的人啊,他完全可以因为他那富有的家庭就轻视他人,他有这个权利,可他如果以为我张文也是可以任他轻视的人,那他就错了。张文坐在花坛边恼恨地想着,他不恨李跃进,不恨任何人,他只恨自己,明明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为什么刘凡一拉拢他就巴巴地跟他们混在了一起,就为了图个面子?图个新鲜?那好,现在你终于付出了代价。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好久,何文海忽然拨开树枝走进这个偏僻的花坛深处,作为较好的朋友,他知道张文喜欢呆在这儿。
“魏北花正到处找你呢。”
张文有些意外,说:“她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不过她说找你是让你去教导处屠老师那儿,我表哥和李跃进他们都被她叫去了。”
张文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屠仲秋这么快就知道了“约架”的事,一时有些心慌。何文海脸露担忧之色,说:“你和我表哥他们又干什么事了?怎么都进教导处了?”
张文抬头看着他,也许是因为何文海的长相太过醒脑,他竟一瞬间冷静了下来,知道躲避是躲避不了的,自己也只是因为打篮球被牵连进这件事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可刘凡他们呢?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李跃进他可以毫不在意,可刘凡和杨宋毕竟拿他一直当朋友看待啊。想到这他起身就出去寻找魏北花,操场上的同学看见他,立刻就有两个运动细胞强健的同学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就变成三个人飞奔回来,魏北花跑得双颊潮红,见到张文就说:“屠老师让你去教导处。”然后气喘吁吁。
张文很想问她是怎么知道他们在篮球场上“约架”的事,但想她肯定不会告诉自己,就没多问直接去了二楼的教导处。教导处的门半开着,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屠仲秋重重地哼了一声,说:“这倒是怪事了,你没惹欧阳海,他就处处针对你,打篮球推你还踩你脚,那他怎么不踩我的脚?”
门内沉默了片刻,突然罗兆业的声音弱弱地说:“你又没和他打篮球,他就是想踩也踩不到啊。”
此时张文正好推开房门,见李跃进等人在右边墙边站成一排,屠仲秋背着手站在他们前面。罗兆业一句话说出来旁边三个死党都笑了,李跃进和杨宋还知道收敛,一笑之后就忍住了,唯独刘凡一张黑脸还笑得花儿也似,见屠仲秋瞪自己,就掩耳盗铃地偏转了头对着墙,双肩不住抖动。
屠仲秋勃然大怒道:“刘凡,有这么好笑吗?”
“没有,我……我不笑了。”刘凡常进教导处的人,向来不怎么怕他,转过头来时果然不再笑了。
“屠老师。”张文在门口叫了一声。
屠仲秋知道刘凡是在故意捣蛋,正要厉声训斥他几句,闻言向门口看了一眼,说“是你啊,进来吧。”
张文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进教导处,心里颇觉得有些别扭,就低着头在屠仲秋身旁站住了。后者上下打量他一番,说:“你叫张文吧,我记得易老师以前还对我夸奖过你,说你学习好、品格也好,现在怎么也跟人学着打架了?”
张文有些急了,抬头说:“屠老师,我没有打架,刚刚我只是和刘凡他们一起在打篮球,不知道为什么欧阳海就一直针对李……李跃进,然后双方就起了冲突,可我们并没有打架。”
屠仲秋有些意外,他听来告状的人所说却是另一番情形,说是刚刚在篮球场上李跃进一伙故意找茬,欺负欧阳海,才引发了这场冲突。他一来先入为主,二来他们几个在他印象里都不是省事的主儿,所以虽然李跃进刚才分辨说是欧阳海惹事在先,他并不相信,但现在听张文也这么说,心里不免犯了嘀咕。他想了想又摇头说:“不管你们是谁先惹事,但在学校里公然约定放学后在西山公园门口打架的事还是有吧?你们一个个胆子好大,都不把学校的校规放在眼里。”
张文看了眼李跃进等人,见他们四个脸上都并没有太害怕的表情,显然早已做好了面对惩罚的心理准备,他这时却很怕被屠仲秋扣上个打架斗殴的罪名,忙解释说:“这……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和他们一块打篮球,没想到他们会突然起了冲突。”接着就把刚才在篮球场上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最后说:“我知道打架不对,当然不会去,然后我也劝过刘凡他们……他们也……也意识到了错误,答应我放学不会去的。”
屠仲秋听他说得真切,也就信了,但他说最后一句时有些犹豫,倒让他起了疑心,转头打量墙边站着的四人,似乎想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刘凡明白张文是在故意替他们撒谎,他十分机灵的人,立刻顺杆儿爬:“屠老师,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们了吧,欧阳海今天不知道哪根神经短路,一直针对跃进,我们实在受不了欺负才和他翻脸的。欧阳海你别看他一副老实模样,平时在同学里可横了,不仅在五班当老大,还和……和女生在谈恋爱呢。”
屠仲秋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收获,忙问:“他和谁在谈恋爱?”
刘凡打定了主意要给欧阳海多扣几个屎盆子,假装为难地说:“这个我……我也不大好明说,反正很多同学都知道,你平时多注意点欧阳海总和哪个女生在一起就行了。”他轻而易举的就给欧阳海挖了个坑,从此屠仲秋肯定会格外注意。邓彤和欧阳海的男女朋友关系在同学间已不是什么秘密,两人在学校只要避开了老师,经常出双入对。
屠仲秋皱眉看着刘凡,知道这坏小子故意吊自己胃口,但还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既而又有些愤怒,居然还真有人敢在学校里公然早恋,其性质不可谓不严重,看来必须要管管这些荷尔蒙过剩的学生了。
“屠老师。”刘凡见他想得入神,连喊了两次他才听见,于是接着说:“欧阳海谈恋爱、在五班自称老大本来也不管我们的事,但今天他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当时在篮球场上就要和我们打架,我们虽然不想打,可他实在欺人太甚,我只好跟他约定放学后在西山公园门口见,我承认这是我的不对,受不了别人挑衅。后来还是张文懂事,劝我们不要去,万一欧阳海叫了校外的混混来,我们肯定要吃大亏,这么一来我们就都吓得不敢去了,我以前可是真见过混混打架的,都带着一米多长的砍刀和钢管,那被来这么一下子还得了?”说着仿佛真看见了那血肉模糊的场面,脸上露出有些夸张的恐惧表情。
屠仲秋却没觉得他是在演戏,哼了一声说:“你个龟儿子还晓得厉害。”
刘凡心里觉得好笑:老子以前打架又不是没动过家伙。表面上却装得很怂,叹息一声说:“唉,我以前还是太天真了,以为靠拳头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现在想想那简直就是小混混的想法。所以司马迁在《留侯论》里才会说‘匹夫见辱,拔剑而起。’真正的英雄是要做到‘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嘛。”他这么又是真诚忏悔又是引经据典,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
“你文言文还背得不错嘛。”屠仲秋见过的捣蛋鬼数不胜数,哪会轻易被他哄骗,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们先回去上课吧。等会我会叫欧阳海过来的。今天的事的确不是你们挑起来的,不过你们也有错,就算欧阳海挑衅你们,你们就不能来告诉我或者老师吗?非要打架才能解决?既然你们放学后没事干,那这周就由你们五个放学打扫教室,听清楚了吗?”
“嗯。”“知道了。”
这个惩罚远低于大家的心理预期,所以他们都没什么意见,一齐向屠仲秋鞠了一躬,就依次走了出去。张文走在最前,他不想和他们再打交道,所以故意加快了脚步,忽然身后有一只手伸过来搭上他肩头,刘凡搂着他笑嘻嘻地说:“张文,走那么快干嘛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文也不好冲他发作,就淡淡地回了句:“耽误了半节课呢,我要赶回去上课。”
“你别生跃进的气了,他真不是故意的,其实我们一直都把你当兄弟的。”刘凡说着停下脚步,真诚地看着他。张文转头看着远处澄蓝的天空,默然不语。李罗杨三人也走了过来,罗兆业从另一边揽住他肩头,一张肥脸上露出亲热讨好的笑容。杨宋站在他身前,长身玉立,明亮的双目中流露出真挚的情感。
李跃进脸上流露出抱歉的神色,说:“刚才谢谢你帮我们。上节课我不该对你那么说话,我向你道歉。”一向高傲的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别人低头认错。
张文本来不想理他,但听他语气诚恳,又不忍伤了兄弟们的情面。再转念想想李跃进今天无故被欧阳海挑衅,他那么爱面子的人,盛怒之下说话过分了些也情有可原,便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一场冲突冰消瓦解,大家都很高兴,刘凡伸出右掌说:“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大家纷纷伸出手掌叠在一起,然后同时喊:“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然后相视而笑,没想到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里一个老人声音愤怒地传来:“外面是谁在闹?上课时间怎么还在这里大声喧哗?”
他们转头看去,见那间办公室门边赫然挂着校长室的牌子,顿时吓了一跳,赶紧闭嘴一溜烟跑了。
等六十多岁的秦校长打开办公室门扶着鼻梁上的老花镜向外看时,楼道里鬼影也不见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