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花草,可爱者甚蕃,然而总觉得,我对于叶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前几年曾经撰文《落叶满阶》,曾经阐释过几个缘由,后来觉得,还有未尽之言。其实,我是想做一片卑微的叶子的,不显山露水,默默无闻,安享一生。
叶的卑微是人所共知的。首先是它的繁多。枝繁叶茂,绿树成荫,那都是叶子的功劳,自然,“物以稀为贵”,这么多的叶子,卑微也就在所难免了。其次是它的无处不在。凡有植物的地方,就都有叶子的存在。小草有草叶,小树有树叶,连水生的植物,那命运最不济的浮萍,它可以无根,也还是要有一对互生的叶子的。卑微如此!说到小草,人们往往又容易想到卑微的“草根”,然而叶的卑微,比草根尤甚。那草根毕竟是根,关乎根本,关乎草的身家性命,其地位作用不言而喻;叶却不然,它是草木的末梢,众多且作用甚微,败落也属平常,有时候植物叶子脱落还是自保之举,丢卒保车,可怜的叶子确实卑微得多了。
还有,叶子是给花作陪衬的,“红花还需绿叶配”,就是这个道理。叶子的作用似乎在这里得到了体现,它好像就是为花而生,并以反衬花而存在的。花是不会在乎花的存在与否的,如傲雪独开的干枝梅,如仙人掌科的那些植物;花们为了自己的炫人眼目,宁愿不要叶的存在,或者干脆让叶们变成一根干干巴巴的针刺。
落叶的命运就更悲惨了。叶子“零落成泥碾作尘”本来跟花是同命的,可那花尚可“只有香如故”,而被人津津乐道,叶子却少有人问津了。杜甫写秋天更干脆,连落叶都不写了,就“无边落木萧萧下”,把个叶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那叶子一落,便真的成了最没用的东西了,任由它随意飘落,“落叶满阶红不扫”。“黛玉葬花”的美梦,是把叶子打死也不会做到的。什么“绿叶对根的情意”,那只是叶子的一厢情愿罢了,谁会想到那是树的不挽留呢?“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天哪,谁都知道这落下来护花的,其实本来是叶子呀!真是千古奇冤!
然而我却一直不甘心做一片叶子。当年,父母大人赐名为“华”,后来自作主张改为“晔”,但冠以姓氏“贾”,那用意还是昭然若揭的。尤其是后来还自传笔名“叶中华”,取自陶渊明的“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更是坦白得了得。于是乎,就张狂了那么几年,以至于忘却了自己到底姓什么!后来知道收敛了,35岁以后就真的沦为了一片无人问津的叶子。甘心吗?主观意识是的。然而,有许多时候又不自禁扮演了“花”的角色,抛头露面,不知所以,以至于,闹出喧宾夺主的误会,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而今已知天命,确实应该成为一片叶子了,主客观也都有了隐忍内敛的必要。更认为,叶子也没什么不好。较之于花,叶子是不负什么责任的——花者娇艳与否,根本不取决于叶——正衬反衬都不会碍花之大局。还有,谁又能在乎叶子的事情呢?“一叶落而天下知秋”,那只是文人雅士的无聊附庸,“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不可当真。自春徂秋,落叶兀自飘零的多了去了,怎么就唯独知了秋呢?神经过敏罢了!被人遗忘是迟早的事情,不妨就这样尽早地离开人们的视线,自生自灭吧。
不过,我确实一直追随着叶子的。入春,“柳叶才黄半未匀”的时候,我曾经沿河看柳;初夏,“绿叶成荫子满枝”的时节,我就去关注“枣芽发,种棉花”;暮秋,我更是喜欢红叶,“西山红叶好,霜重色愈浓”的北京香山,“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长沙岳麓山,我都去过了,石家庄的仙台山去过两次,上一周还专门第二次去嶂石岩找红叶,可惜所见寥寥,失望而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