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时已没了辉煌,人民当家做主,令一辈人或几辈人累积的家业被无私奉献。你没有尝到过少爷的滋味,只知道“身份”的标签不好受,也因为这个身份,你年过25才和个“药罐子”成了家;
家业被公私合营,但是有幸在医院给了个药剂师的职位,排名第五,却有幸成了接班人;
有了工作,浪漫的你和贤惠的她,是那个年代里被人羡慕的幸福的“双职工”家庭,但是苦于没有儿子;
四十壮年,伴随第二胎我的出生,你也彻底放弃了儿子的梦,只是更严重的,你发现你遗传了糖尿病基因;
身体渐渐变差的同时,你也发现自己越来越适应不了改革开放后的形式,或许你并没有意识到;
后来双职工成了双双下岗,虽然后来办了病退,但日子不可阻止的越来越难过,房子也越来越旧,其他年轻人陆续搬走,你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变动了;
你每年冬天都会去医院住一段,医生都认识你了;
渐渐的你走路的声音变得软绵无力,你开始长时间坐在沙发尽量不动……
你亲弟弟悄悄拆了老家属于你的房子,要给儿子结婚用,你发现其他大哥也并没有站出来说句话,而你也迷茫不知如何抉择;
你犹豫迷茫,却忘了这种态度会伤透她的心,本就贫贱夫妻百事哀,却因为这事,更加不美好;
后来你从坐着变成躺着,后来你再也没有起来……
你看到了我姐结婚,看到了小家伙的出生,你说你想看到我上大学、成家,但是你却并没有在行动上珍惜自己的身体…
如果这样描述你的一生,是不是真的特别失败,还有些可怜?
其实,你是一位即便因病常年不出门,还会有人拿着草药来咨询的“专家”。我也是问起我妈,才知道遥远的“唐家药铺”的故事;才知道,原来以前抓中药不用称的,就是“抓”还抓的贼准,只是后来为了科学严谨,用了小称……
你自己在家琢磨着画画弹琴,教我画竹子写字弹小钢琴…
你把她所有的家人都当做自己的亲人,你把姥姥当亲妈一样,为姥姥养老送终,任何亲戚住家里多久你都不会嫌烦…
你洗衣服做饭承担所有家务还总开玩笑说很多“蹭话”逗得我妈笑,听到她轻轻叨念一句想吃饼干了呢,你就悄无声息买回来放到桌子上…看着四十多岁她的姣好的面容,我知道你以前也是个很棒的老公…
你离开的时候来了很多看起来很厉害的朋友,看到四五十的体面叔叔们哭的像个孩子,我意识到你也是个很棒的朋友…
我想,你只是生错了年代…
如果早50年,你便是可以自由自在诗情画意的少爷;
如果晚生50年,你也可以做个浓眉大眼浪漫细心疼人爱家招人喜欢的害羞暖男,可能还能做个网红…
可是没有如果。
我记得你总是在家修理那个你花了半年工资买的大录音机,刚买的时候整个大院的人都稀罕,你帮所有的孩子录音,记录他们的童年,只是后来大家遗忘了它也遗忘了你。你总在研究修理录音机,似乎修好了它就能修好自己的人生,研究明白它的构造就能明白自己的人生…
我妈总说你偏心我,虽然不喜欢女儿,但是还是稀罕我,但是,你本就是个爱家人的人,你连没有血缘关系的姥姥都像亲娘一样照顾,你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你本来就爱我,你从来都不重男轻女,只是,这个环境过于落后,你喜欢女儿,可是逢年过节红白喜事,习俗都是各家的年轻男丁张罗,没有儿子的你只能一直自己出面,和那些侄儿甚至侄孙子一起…怎么可能不难受…你不是不爱,只是心里别扭…没人懂你的难受,只会责备你不够爱…你终于越来越沉默寡言…
都说我和你性格很像,我都说你偏爱我。我妈说你是因为我像你所以偏爱我,但是我反而觉得,是我和你不像所以你会偏爱一些。可能是你在拿着棍子吓唬两三岁任性发脾气的我时,我没有吓哭反而夺过棍子试图丢到房上,发现房顶太高自己丢不到,就又气呼呼摔在地上呸呸呸然后跑掉的时候,你看到了你从来没敢做到的反叛和恣意…
你这么敏感细腻,可是偏偏不爱表达。算命的说你是深山的火,可不,你永远都不细细品味自己的内心,不把你的想法——不管是欢喜还是失望——说出来,你只是让他坨缠在心里,忍着闷着,忍不住就发一顿无名火。
也许那个年代结婚太早,成家立室了就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怎么能困惑,你看其他人都过的很好啊,我也不能丢脸。可你本就是个细腻又或许善良的人,你永远以德报怨,吃亏了难过了不说,对人好也不说…
有时候我就想啊,其实我也是“生不逢时”,我出生后日子已经不好过,而我所看到的你的婚姻也是不美好,没有沟通,没有亲密,只是默不作声,连生气都是冷战。我觉得没有爱的生活太可怕,可是后来才听说,你们婚姻前十年的美好,简直就是模范夫妻。只是我出生太晚没看到…
得知你们也有爱情,我先是开心,然后变得更加担心…如果一切都可能变得这么快,这么不可控,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好,至少一开始不好的话我还可以躲开、放弃、回避……
我一直想弄明白到底为什么会“一手好牌打稀烂”,我怕,怕我也把牌打稀烂(毕竟我连好牌都没有,再打烂一些,岂不是没活路了…)
我思考了很久,也习惯性的观察,观察身边各种情侣,各样的夫妻,前后对比,左右对比…天大地大,上下求索…
也不知什么时候,可能量产带来了质变,我忽然醒悟,你们两个本身不是特别合适(合适不合适,取决于双方的三观,智商,见识,见解…不是一句磨合就可以,磨合只能磨合生活细节…关键问题上的不合适,找不对调整方向,可能真要磨秃噜皮了也合适不了,具体以后再说,这也是个大话题…)……
作为家里的老五,上有老父亲和年长很多的大哥二哥,你其实只是个长高了成家了的孩子(男的永远长不大系列……)。结婚以后,生活还算轻松的时候,你开心的花着钱打造着小城堡;生活不顺,觉得自己失败,你倔倔的跑到一边不说话(觉得自己过得不好没面子,又倔倔的想要面子)。小孩子的特征就是即使知道自己本事不够用,可是还不服软不服气,非得倔犟的撑着,看起来厉害的不行。而我妈,自幼有病,大门都很少出,也是个拿不了大主意的人,会“防守”不会“进攻”,而且也“读过书”,不会用“骂”,来唤醒身边这个没长大的你。
如果你像大哥二哥一样,从小就有兄长的责任在心上,你会真的成熟,配上我妈,good;如果我妈不是因为自幼有病渐渐的消磨掉了挑战的勇气与能力,也ok(张海迪是少数中的少数,谢谢);再不济我妈泼辣一些,觉得日子不好就又吵又闹逼着你往前走也是可以的。
当然,依然没有如果…
可是难道就是穷了就该死,就没温暖了?这不符合“有情饮水饱”的这一理论。不合适就一定导致灭亡吗,可是生活又不是玛丽苏,爱情命中注定,很多人都没那么合适,不能磨合的严丝合缝,起码也能平平淡淡过下去,总不至于不合适就都会成怨偶。
所以一定有其他原因…
于是,别的小伙伴寻求爱情、憧憬爱情时,我苦大仇深的思考和观察别人的关系处理方法和轨迹。我想弄明白,因为我怕我以后也会这样,“子女总会复制父母的婚姻”宛若诅咒一般,让我心惊肉跳惶恐不安。两个好人却没有好的婚姻,so sad。
一开始我猜想是因为你们并没有很幸运的得到一个非常棒的原生家庭,没有得到一个很好的爱的教导。可是没有谁的原生家庭那么完美,你们也不是独生子女,这个理论反例太多不能成立。(即使有这方面原因,我坚持认为不能就此打住,不然我岂不是注定也要重蹈覆辙。不应该也不可以,我还是想要幸福一点儿的。)
我继续忧愁的思考观察,朋友说,爱可以弥补残缺,那么你们的互相的爱为什么没有弥补彼此的残缺?恩爱不“再”,简直是真爱至上论调的反例。
再后来我从书上知道了“爱的语言”这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说法,虽然说起来很浮夸,但回首你们,再看周围的朋友,我发现好像还挺有道理。
可能你们后来的不愉快,就是因为一开始太愉快,借着荷尔蒙的因素,你们第一时间就进入了感情的舒适区。太直接的幸福带来的问题就是,反而缺少了为了好好相处而有的“走大脑”的努力。一切顺其自然,没有总结没有思考,新鲜劲儿过了再加上生活遇到困难,就不免手忙脚乱手足无措,好像忽然间什么都不对了。
你们都不没太明白怎么爱对方,也没明白怎么爱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儿虚,主要是因为如果要细说,就得洋洋洒洒说好久,要总结,毕竟我今儿不想讨论爱情,这是一篇很严肃的悼念……)
你浪漫又害羞,年轻的你靠着玩笑释放自己的爱,你的爱带出了你对她的照顾和爱屋及乌,物质缺乏的童年让浪漫的你总喜欢给家里买很多新鲜的东西,你给我做秋千,你给家里改装电路到,你跟我一起撸猫,你乐滋滋嘲笑给猫烤火取暖结果靠火太近了把猫的毛和胡须都给燎成自然卷的我妈…你在听到她随口自言自语说一句想吃饼干的时候若无其事的出去各种各样的买回来,放在桌上淡淡的一句“吃吧”——其实想想也很总裁范儿,只不过是鱼塘和饼干的区别;你看到她穿两件衣服都好看只是犹豫买哪件,你让她全都买了(这样的老公可以有)……
你做的这些,她也觉得是有爱的。只是,你表达了100分,她可能只感受到20分。因为她缺少和在意的,跟你给的不在一个点上。
缺什么就会喜欢什么,(比如我不高不瘦不文静,就喜欢瘦高大长腿的斯文败类;我情绪起伏大易冲动又没底气,就喜欢温冷静有眼光的…)其实她缺少来自父亲的支持宠爱,于是她最想要的最在意的,是丈夫把她当做最重要的,她想要在做选择的时候是被选择和保护的那个。你不买饼干不做家务她并不介意,但是她不能接受你为了其他人,不管是兄弟,父母,还是朋友面子,而对她生气,仿佛全世界都比她重要,只有她是个外人一样。但是偏偏你也是不被母亲偏爱的小可怜,你一辈子都非常渴望得到母亲的爱,甚至不自觉的为了讨好母亲,加倍的对兄弟姐妹好……这一切在她看来,不是你对被爱的渴望,而是你对她“不够爱”的铁证……
你为家人买东西,喜欢做些小东西给家人,喜欢把家搞得像个奇怪又神奇的实验室,有许多很“高科技”的东西…其实你也喜欢这个家,你的表达方式就是往家里塞东西,可是自己的心意却一直被认为是“不负责任乱花钱”…
两个彼此渴望的好人,却没有好的婚姻…
外面那个每个朋友都飞黄腾达的世界你不适应,家里这个小世界似乎也得不到任何赞赏,被嫌弃的你越来越沉默,仿佛只有那个录音机懂你…
那个年代,都“读过书”的你们(又像是贬义我的天哪…),全都内秀的谁也不表达,也不知道如何表达,你们从爱着彼此渐渐的变得怨,可是怨也不知道怨什么,也不知道怨谁,怨彼此又仿佛怨自己。也许是惧怕,惧怕不被接纳,惧怕展现自己的无能和因为无能而带来的渴望……
“爱里没有惧怕”,这话好有道理,不过也很难,不然为什么见男神前大家都要洗头。知道对方接纳自己,才能更大胆,什么都敢说都敢表达,表达脆弱无能,表达汹涌爱意…
知道自己被接纳,才能真的内心踏实…
人都想要高举自己,不愿承认自己有缺失,需要别人来帮着弥补,或者需要另一个人扶持才能走的更舒服;人也都自我保护,怕自己爱得多吃亏,或者爱得多反而不被珍惜…
可是常常忘记,较量到最后,不管谁赢了,输的都是两个人的情分(跑题了…)
两个好人却没有好的婚姻,可能是因为,没有“好”人,大家都不完整…这是个题干就是伪命题…所以没有命中注定,爱是需要后天学习和努力的。
我因着你的原因,不断地学习思考,感受和接受…我因着你们的以身作则的教导,也算是个内心纯善的人,所以也有幸遇到很多良师益友不嫌弃我,爱我。他们性格各异,我们交往的方式各异,不变的是都了解我接纳我,或是愿意指导我,愿意陪伴我,我也受益良多。所以,也算您留给我的资产吧…
杂乱无序说了这么多,最后谢谢你为了哄我睡觉整夜在地上走着溜达着,谢谢你抓着我的手教我弹琴,你常买很新鲜的小零食给我,你跟我讲星星,讲大树,讲猫儿为什么吃草,讲地球不是圆的…
我用了很长时间去了解你和你们,意外收获了对自己的了解…
别人什么时候时间感受到“长大”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是在不再把父母当父母,而是当做一个和自己一样有软弱有胆怯有困顿有无措的人的时候…
当我不理解你的时候,我怨;当我渐渐理解了你的岁月的时候,又一度愧疚,愧疚自己没能多给你些温暖的爱意,愧疚于没能做个贴心小棉袄,愧疚于哪怕不能让你保重自己的身体至少让你离开前不要这么孤单…
不过,如果你还在,应该也会原谅我吧。
我基本上很少来扫墓祭奠,因为实在麻烦,人若无灵魂,那不过一把白骨,何必折腾;人若有灵魂,那必能随时看到我听到我,又何必来对着这一座黄土哭泣。
不过今年回来,看到了一大家人,听到二大爷告诉我“以后每年清明都回来,一家人别单在外面。”眼睛还是酸酸的…我可能没我想的那么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