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白头老(十六)

凤九问帝君,“雾里怎么会有山间幽兰?是魔族在害你们吗?”

帝君点头,沉吟道:“山间幽兰是魔族~淫~术~,我也一直以为,是魔族在搞我们。后来我抓了魔君,还特意问过,可魔君矢口否认。

九儿,你知道吗?这案子难就难在,我不好大张旗鼓的问,毕竟要顾着慈恩的名声!而且,正常人做事,一般都会有个目的。我不是没怀疑过慈恩,可是,她的目的何在?

新昌大战之后,我便明白了,她用山间幽兰,目的是迷晕我,显然,她低估了我的修为,所以,便宜了白止他们……”

凤九一个姑娘家,跟他讨论这种事,真心难堪,可是,八卦之心就像猫爪挠她,脸红红的问:“她找错人了,自己就没感觉吗?那日在牢中,她以一颗慈母心,安排儿子未来的生活。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应该没理由撒谎呀?”

帝君轻蔑的笑,说:“你确定是慈母心?她睡错人了,这个儿子是她扔不掉的累赘,能有多少慈母心?她视你为眼中钉,一心除之而后快,当日串通帝喾,引兵新昌,就是想叫大兵糟践你……”


帝君发觉自己说错话了,立刻闭嘴,见凤九脸色阴郁了一下,抚着她的手臂,叹息道:“我说错话了,我道歉,你别瞎想!”

帝君打仗的时候,奶奶陪着凤九,日子轻闲,偶尔间聊起,奶奶发现,凤九有件事,应该告诉帝君的,她却忘记说了。此刻帝君提及,凤九便说:“东华,新昌大战,我并没有……你知道吗?乱兵撕我衣裳,刚好,你就来了!”

帝君眉头皱起来了,凤九问他:“你不高兴吗?”

帝君抚额苦笑,却无半点喜悦之情,咬牙道:“高兴呀!高兴到本君恨不能跳个忠字舞,恭祝我们帝后娘娘没心没肺!”凤九不懂,扯着他的袖子,娇糯的摇两下。帝君别扭的甩开,捏捏眉心,说:“你知道我担心你吧?我怕你受到伤害,想问不敢问,我一直自责,我怪我自己不看牢你。可是你呢?你没受到那种伤害,是不是应该跟我说一声,让我放心?”

奶奶也说,帝君知道,一定会发脾气,凤九搂着他的腰,解释道:“哎呀……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给吓着了。后来……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当然也就无从说起……你有那么介意吗?”

帝君负气的推她,吼了,“我是男人呀!我的女人让别人动了,你说我介不介意?可我更介意你的感受,我怕我问了,会伤害到你!”

凤九抱紧了不肯撒手,撒娇卖萌,“我认错,还不行?那人家不是故意的嘛!人家年纪还小!”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角,说,“是奶奶提醒我,要跟你讲清楚,我原本打算,回来就告诉你的,偏生又那么多的事!”

帝君的手已经挽过她了,却又放下,大骂道:“也就是说,已经有人提醒你了,你仍然不说?你简直~混~帐~!”


凤九娇声发嗲,“嗯!不许骂我!”

帝君转身离开,因为太气了,一头撞在自己设的结界上,凤九“噗嗤”一声,忍俊不禁又怕被他看了去,忙以手掩口,眼睛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这样的天真烂漫,此刻在帝君看来,无比的可恶,收了术法,径直走了。

帝君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在凤九看来,句句是情话。怕她伤,怕她疼,怕她难过,小心翼翼……还有什么情话,比这更甜?至于帝君生气,她自有办法收拾他。

帝君回行辕,对邵勇说:“严守九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邵勇挠挠头,“他在说谁?”见凤九蹦蹦跳跳的进来,一派轻松自在。邵勇忙请安,“帝后,您回来了!”凤九挥挥手,“我回来了,大家都好吧?”

帝君看看邵勇,邵勇忙醒悟,出大门,以手搭凉篷,认真的张望,他是真的没明白,“君上,有闲杂人等吗?末将怎么看不到?”

帝君给气得,捶足顿胸,因为他发现,帝后的懿旨,俨然已经在他君令之上了。不信?他和小狐狸同时发一道谕旨,要邵勇把对方扔出去,邵勇一定扔帝君,因为,帝君生气,凤九能摁住,得罪凤九,没人敢求情!

这气还生得不得,因为帝君自己惯的。


墨渊跟大儒们商量迁都的事情,见帝君回来,便领着几位六部官员进来了!

帝君马上要登基了,九重天上建宫城,工部早就在筹建了,不想半路杀出个帝后来。帝后的宫殿得造吧?而且不能次了,敢随便糊弄,小心你的官职,帝君也随便糊弄。

工部托墨渊进来问问,帝后对宫殿的要求。礼部趁机搭伴,登基的章程,还有大婚事宜是不是一并举办,他们这样,一会儿笑了,一会儿恼了,礼部不是他们肚里的蛔虫,真的摸不准他们的脉呀!

帝君认真的听取他们的汇报,对邵勇说:“叫帝后过来一下!”

天地间的事,帝君乾纲独断,黑暗专制。关于帝后,三权分立,小狐狸拥有指挥权、监督权,他有权保持沉默,这叫民主!

凤九做饭呢,邵勇进厨房,“君上请您过去一趟!”她又不知道墨渊他们也在等,只想把饭菜快点烧好,哄哄闹脾气的天地共主。和蔼的说:“你叫东华等一下!”

邵勇进议事厅,闲闲的说:“帝后让你等!”

那就等呗!

闲着也是闲着,大家忆往昔峥嵘岁月,感叹这一路走来的不易,工部尚书念苏轼的诗,“谈笑间,强橹灰飞烟灭,人生如梦……”

墨渊大约是认真的,他说:“东坡的诗,本尊喜欢另一首,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明白!

众臣瞧着帝君~奸~笑~!

帝君目光变得深远,跟墨渊说:“前段时间,上将军少绾不是假扮帝后嘛。为了麻痹慈恩,我们只能同床!九儿娇气,上将军学她的样子,靠在本君怀里,咦……你要知道,她是男人婆呀!”

墨渊脸都绿了,帝君抓抓眉毛,问:“对了!大将军,上将军给你烧过饭吗?给本君烧过,味道有待加强!好了!好了!别害得你们吵架,本君不说了……”

众臣想说,君上,您就剩一个句号没说了!

凤九进来了,看到这么多人,浅浅的行个礼,跟帝君说:“吃饭了!”帝君一指众人,“众卿请示大婚、登基事宜!”

凤九笑笑,说:“且不忙,我有事先问你!”

驾前为臣,自然乖觉,众臣告退,唯有墨渊,气得整个人都“墨”色了,盯着凤九碎碎念,“你能找到更好的!甩了他,甩了他……”

凤九登上丹墀,悄声问帝君,“大将军怎么了?”

帝君愤恨的说:“他说我惧内!”

凤九大怒,“岂有此理!东华,我有那么凶悍吗?”

帝君想了很久,这个问题,不方便回答,因为撒谎要遭雷劈的,拉着她到身边坐下,问:“你想说什么?”

凤九问:“你登基之日,便要立我为后?”

帝君点头,凤九说:“为了守护四海苍生,你不是已经抹去三生石上的姻缘了吗?”

帝君皱皱眉头,“谁跟你说,我是为了守护四海苍生?”

凤九说:“你呀!”

帝君又想了很久,他不记得自己跟凤九,讨论过这个话题呀!凤九问,“那你为什么手欠,要抹去姻缘?”

帝君说:“那一日,跟少绾、墨渊他们喝酒,喝高了,召来天命石。九儿,你知道天命有多气人吗?本君天定的姻缘,竟然是白止的孙女,也就是说,十几万年以后,本君管白止那厮叫爷爷……”

凤九半晌没说话,气懵了!恨声骂:“就为了不叫爷爷,你竟然手欠……”帝君看看她,见她脸都黄了,估计大事不太妙,于是更加努力的解释,“本君与白止那么熟,他的孙女,又那么小,怎么好意思下手?”

凤九大骂,“你可拉倒吧,当初知道我是白止的孙女,你照切不误……”


凤九在这个时空,一直是疯九呀,帝君哪里敢反驳,只能闭嘴不语。凤九问他:“你抹去姻缘的时候,就没看一下名字?”

帝君说:“绝对姓白,好像有个九字……”然后,没有然后了!一双俊目傻傻的看着凤九!

凤九这一刻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这样玩死他们。天定的姻缘,他不要,黄汤灌饱,不去扮尸体,手欠到抹姻缘玩!等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出现,又各种病急乱投医。

老天又不是司命,为他一个人服务!

帝君怯怯的问,“白止真的是你爷爷?你真的从未来来?”凤九点头,帝君双手捂脸,哀叹一声,“天哪!本君真的要管白止叫爷爷!你知不知道,你爷爷是七十二战将中,打架最怂的……”

凤九愉快的告诉他,“十几万年以后,你为了娶我,不惜给我爹爹——就是现在的唯一下跪!”帝君大叫,“我不信,我有这么怂吗?”

凤九恨声道:“现在这个是重点吗?”

帝君一脸小生怕怕的表情,问:“还有什么呀?”

凤九说:“你命里已无姻缘,我若是和你强行在一起,必将导致四海战火不断,生灵涂炭!”

帝君抚额,问:“这又是谁跟你说的?”

凤九问:“不是这样吗?”

帝君嚣张的说:“我娶你,四海就要大乱?谁敢这么干?再说了,三生石嘛,又没多了不起,本君能抹,当然能刻!”

凤九急声问,“你拿什么刻?”

帝君愣愣的说了两个字,“苍何呀!”

凤九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事情应该没那么容易解决吧?舌头打结,“那…那…我们…现在去刻?”

帝君说:“不用这么急,三生石在九重天,我们过几天迁都……”

凤九一声怒吼,“你不急,我急呀!”

帝君看看她,说:“那走吧!”

凤九感觉自己在做梦,盼了两千多年的心愿,一朝得解,太不真实了,挽过帝君的手臂,傻傻的跟出去。外面大儒在讨论登基的礼仪,龙图阁大学士躬身行礼,说:“君上,我们几个拟了您登基后的年号……”

凤九尖利着嗓子吼,“不要烦他!”

老夫子被吓着了,呆呆的说,“……年号定武昌,好像不太好,文昌好不好?”某朝太祖诗云,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天地共主的头一个年,总不能是一条鱼吧!所以,大儒们觉得,文昌挺好!

凤九找张椅子坐下,也就是说,他们是各自的天命所归,尘世相逢,应约而来,他们一直都是有姻缘的。但为什么帝君会不知道?他好像连自己的年号都忘了,为什么?

凤九理了一下思绪,说:“我在想,会不会与你登基有关,比如仪式上,必须发誓,效忠四海八荒,如果娶妻,就会导致严重后果什么的!”

帝君一脸茫然,“不是四海八荒发誓,效忠我吗?”


彼时,凤九看到,帝君的脸上出现很多细细的裂纹,然后“哗”一下,仿佛一道精美的白瓷,突然就散开了。整个人化为无数个碎片。

凤九大惊,却见整个行辕,乃至行辕外的街市、行人、车马,在渐渐的变淡,就像被人用一块抹布,瞬间抹去,只剩下一个苍白的虚空……和山体中的那个囚牢。

凤九看到慈恩在发疯,张狂的吼,“本将军得不到的,谁都休想得到,白凤九,本君咒你不得好死……”

廷尉进来了,把慈恩绑在一根柱子上,用一张渔网紧紧的裹住身体,皮肉从网眼里漏出来,刽子手用一把锋利的小刀,一片片的割慈恩身上的肉,就像是大厨做生鱼片。

凤九知道,这便是剐刑,目的就是让罪大恶极之人,受皮肉之苦,以惩其恶行。

慈恩嘶吼的天空都红了,地上的血,早已汪洋成河。身体俨然成了一副骨架,但心还在跳动着……

白止进来送她,不防袖子里掉出唯一,吓得瘫倒在地上,尿了裤子而不自知,身体抖得停不下来,就像是打摆子!白止忙把他抱起来,捂住双眼。

慈恩哀声求白止,“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帮帮我……”白止抽出游龙剑,白止夫人一把拽住她,“君上赐她剐刑,便要她受这三日凌迟之苦,你杀了她,你就该受剐刑了!”

白止仍然刺出他的游龙剑,有些事情,慈恩可以无义,他白止仍然记得,这几万年来,他们的战友之情。


就像是电影放映,凤九还在看,场景已经变化。

天空昏暗,下着冰冷的雪子,许是战乱刚刚结束吧!白止家的院子很是荒芜,碎石和沙砾上,枯草败叶杂乱,光秃秃的银杏树下,唯一从怀里掏出一颗泛着黑气的透明小球。

凤九知道那是霸天石,她在帝君的书桌上见过,她甚至在担心,怎么会给小孩子这么凶险的玩具?却见唯一五指微张,覆在脸上,念动咒语,他在抽魂!

魂魄依附身体,抽离不易,应该是很疼吧!唯一满身满脸的汗,眼中早已蓄满泪水,却是咬牙,咬到满嘴是血,硬撑着不哭!

凤九伸手去抓他,发现唯一、霸天石什么的,都是幻影,她抓不住,不能阻止。

灵魂抽离身体,看上去就像一条白色的蠕虫,泛着微弱的白光。

凤九看到唯一把灵魂压进这霸天石之中,身上已经分不满雨水、汗水,亦或是泪水,头发湿湿的粘在他的身上,一嘴的血,仿佛来自地狱吃人的恶鬼,凤九听他怨毒的诅咒。他咒帝君永失所爱,不能跟任何人有姻缘,否则四海战火不断。他咒白止三世而斩,没孙子送终!

凤九哭嚷着,“爹爹,不是这样的……这事不能怪东华……”然后唯一、后院什么的,统统消失了,只剩下凤九孤零零的呆立在这虚空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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