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谁晓得她回走绝路!昨天夜里我们还一起在九兰的店里打麻将,见她神不守舍的样子,姐妹们都劝她想开点。我因为孙女闹着要回家就早走了,跟她约好今晚到我家吃酒。谁想她到底还是想不开。她表面上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其实心思重者。这笔钱是她留给两个仔的吃饭钱。看着是要不回来了,想不开....爱莲阿姨看了看我和弟弟,她和七莲有几分像,都是短脸塌鼻,下颚凸出,据说是她们的童养媳奶奶的馈赠的基因。她头发花白,眼角皱纹成堆,不过人显得很爽利。
婆婆扶着墙,眯着老眼听者,接了一句。我是什么都不晓得,她也不会跟我说,她在世的时候拿我这个婆婆当仇人。
人都没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放心上了,还有两个仔孙,做大人的总得给他们找找出路。阿莲提高声音,瞥了一眼咳嗽不止的公公。
婆婆摇着头苦笑:这个家将来怎么过,死了眼一闭倒省心。
阿莲望着我又说,眼眉前的是先办她的丧失,他一个后生懂得什么?要有个人来帮划算。
婆婆望着我: 你去求求你舅舅阿姨来吧,至亲姊妹出了事,当外甥的第一时间就得通知到。
爱莲冷笑道:婆婆,实话告诉你吧,七莲几姊妹早就不来往了。万明(我爷大名)不回来,就得由他两个姑姑出面了。说着她指了指我。
婆婆抬手擤了擤鼻涕,随手抹在墙上,又在裤子上捏了捏:阿姨,你是晓得的,七莲跟我两个姑娘没话说,也是不往来的。
罢了,我先帮着做事,将来惹人怨恨也管不了了。我喊火根来打商量。她掏出手机打电话:七莲跳河了,捞上来了,停在派出所,你来他家商量下怎么办后事。
婆婆松了口气,说,我先去给大大小小煮锅面,要不,蠢子饿了就该炒得大家不得安生。扶着墙,迈步出去。
爱莲阿姨瞥了婆婆的背影一眼,嘴巴一撇,冲我道:晓得你娘的房间钥匙放哪儿么?我摇摇头,我很少留心她的言行。
阿姨责怪起来:大毛,你二十几岁的人,别什么事情都稀里糊涂。你老弟是没办法,你不能呀,以后靠谁呢?一家人都要靠你呀!
我听了脸色腾地一红,一股羞愧感瞬时涌上心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可不是,我二十几年不就是稀里糊涂地过着。
我弟弟转了一圈,不知从那里翻出一串钥匙来递到阿姨手里,阿姨哄小孩似的摸摸他脑袋:小毛真懂事!她顺手拿了钥匙一个个试,两把锁开,七莲的手机就放在桌上,她上前一把抓过来,一面说:她昨天夜里肯定是先回的家,半夜出去的。划了两把,手机锁着屏幕,没划开。于是扭头问我:你晓得你娘的手机密码么?
我摇摇头,心里隐隐觉得不妥,这是我娘的遗物,她应该把它交给我才对。屋里光线很暗,我看不清她脸上的面青,门边顺手按了一把向上的电灯开关。屋子里登时通明起来。房间陈设很简单,粉的白墙已经斑斑波波,有些地方受潮开裂或发霉,靠里是一一张大床,被褥零乱。正对着门是一张桌子,桌面上对方这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张椅子放在桌子下。爱莲翻了翻桌面,婆婆在外面咳嗽一声,爱莲回过身来,将手机塞我首例,一面郑重其事地交代:保管好了,你娘可能录下什么话交代你两个。她走出房间。
婆婆手里拿着一包挂面,对她说:阿姨莫见怪,街上买菜来不及,就简单煮点面。
爱莲摆摆手,我是撂下饭碗过来的,亲戚之间,还用得着这些客套。说话间,门外电动车停下来,火根从后座跨步下来。是他二仔邱清波送过来的。清波带着一副眼镜,身上穿着市监局的西服,瞥了我一眼,不吱一声转头就走了,我被的目光一扫,一股浓重的自卑感布满全身。邱清波比我高一届,也是在镇上念的初中的,那会成绩也不特别突出,我们关系虽然不算密切,有时候七八个凑一起下河也能碰上。河岸上的几波孩子里面,我和他算是水性出瑞拔萃的。动不动就暗中较劲,彼谁一个猛子扎得远,比谁憋气的时间更长。他比我早一年进安县一中,时不时的也碰上,略略说几句话,聊几句。论起来,我们也算是表兄弟。他高考发挥不错,考上本省的一个一本大学。大四就直接考公了,全省市监系统第三名,据说上面没找到关系,被调剂到乐县市监了,不过,怎么着也是端上公家饭碗了。用我同学大头的老子街上杀猪的水牛的话说,那还得了?权力大的很,看哪间店面不顺眼,随便开罚单,全县的大大小小的老板都得求着他。他是镇上考公圈的一个传奇。大头对他就佩服的五体投地。我准备考公的时候,七莲总跟我念叨,回头你清波表哥来回家,你多请教人家。我自惭形秽,从来没有跟七莲去过。
火根迈步进来,他脸色通红,左手手机上夹着烟,每只耳朵上挂着一支,显然是路上人散的。他喷着酒气,扫了我们兄弟一眼,又望着爱莲,说,也不好说是自己跳的,打牌结下仇推下去,也不是没可能。旧村不像新居没有探头。他嗓门粗大,震得大厅嗡嗡。
爱莲白了他一眼:吃几碗酒整个龚坊镇都没有超过你!派出所所长你做好了。人家推她下去的怎么她从房间架到桥上去?叫抛出所把所有跟她打过牌的都审一遍,看一看有多少人跟你结仇结怨?!
火根被抢白的没趣,扭头问我:后生,你也是大学生,你是什么看法?!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姨夫,我还没经什么事,不晓得接下来怎么办。我这个姨夫喷着烟雾,挠了挠灰白的头发,饱经世故的眼睛闪烁着:派出所领了尸首先送到火葬场,你娘家亲戚一个个总要通知到,来不来,出钱出力,他们自己定,你通知不到,通知完了,是你失礼。夫家的,要哪些人来,婆婆比我们清楚。
正划算着,派出所的警察门口探头,一看火根,熟人,顿时轻松起来:哎呀,是你家亲戚?
火根忙迎上去,兜里摸出烟散过去,点上,一面指了指爱莲,我老婆的叔伯姊妹。她这一死,剩下爷仔三个光棍,几难办。
警察一面抽烟一面说,所里叫了火化场的车把尸首先运走,你们直接去火化场办手续就行。停在我们院子里不是个事,领导忌讳这个,是不是。
火根连连点头:能理解能理解。一面问杨老板捉到了没有!
警察摇摇头,淡淡说道:听说是跑到国外了。
火根咂舌道;他捞完这一把三辈子也花不完,多少人被他搞得家破人亡。
警察猛抽一口,喷出一口长长的烟柱:到处是这种事情。他们其实是不愿跑的,国内多风光,谁愿意东躲西藏。警察丢完烟蒂,踩了一脚,说:我先回去了,现在事多,下面各个村的,各种各样预想不到的,头都大了。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火根望着爱莲,亏得当时那注钱准备给老二走关系用,不然也跟着打水漂了。
爱莲叹道:这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