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了《山月记》,人虎传、悟净两篇,总感觉有些东西被触动了,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或碍于言语的隐晦,或碍于自己内心的隐晦。直到读了李陵篇,才仿佛可以通过自己思考。
在李陵篇中,无非就三个主要人物,一个次要人物。
第一个是李陵,自己心高气傲,带人深入北伐敌阵,最后被追兵败,留在匈奴;后因汉武帝听信谗言,全家老小被屠,选择留在匈奴,却终因内心焦作而不能完全为胡人效力,也不愿归附汉朝,庸庸而终。
第二个是司马迁,他为李陵作辩护,虽有自傲清高之意,但却实为中正公平之言;然因言获罪,受宫刑。其一生唯有编纂史籍的事业放不下,此并非贪图功名,而其内心所愿罢了。史成后,身既死。
第三个是苏武,奉皇帝之命作为汉朝使节,被胡人俘虏。其不知远在汉地的妻子已改嫁,一心只想归附汉朝,不论身死忧患,为此一愿而已。历经多年,得复归汉。
还有一位隐藏人物,李绪。
先说前三位。作者分别刻画了三位截然不同的人物。把这三个人物柔和在一条线上,让我感叹作者构思之精巧,使得三位人物相互映衬,显露出一种面对命运安排的不同态度与行事风格。
首先说李陵。那“坏的不彻底,好的不彻底”因此蒙受巨大痛苦的人就是他了。归其原因,还是一种内心的脆弱。在面对命运的痛击,没有办法做到处之泰然,坚守初心;也没有办法做到,随遇而安,就此而活。只能一边不肯忍受痛苦而患得患失,部分屈服于命运;另一边却又受良心牵扯,而心怀怨恨愤懑自责;终致庸庸乾乾。
生活中我们见过最多的人大概就是李陵这般的了,一边无法对过去释然,一边无法对自己的选择处之泰然…
而司马迁和苏武,好像上都有一种“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的感觉。司马迁被宫刑后,就立刻想到了要自杀以此不愿再受屈辱;苏武则在被俘虏并遭受背叛之后,依然心归汉朝,即使希望渺茫,也绝不妥协,宁愿孤独饥寒而死。
当然这两个人物,也有区别之处。司马迁是向死之人;而苏武则是向活之人。所以说人皆有一死,但二者绝不相同。司马迁之所以向死,更多是来自于内心的不忍,对生命与灾厄的逃避。而苏武之所以向活,更多则有命运摧残身心,吾亦坚强而活,倘若天让臣死则矣,否则吾绝不屈死。
从这个方面来说,苏武的境界更值得我们去学习。司马迁的“活”,是将自己的内心寄托于某种事业的外物而活,这种活是一种“活死人”的活,把自己的生命变作了被外物驱使的死物;当史籍完成外物的支柱被撤离,司马迁也就趋向死亡了。而苏武的“活”则是作为人的尊严而活,颇有“会思考的脆弱的芦苇”的意思。
最后便是李绪。
他像是李陵的恶面,或者说阴面,他直接臣服于匈奴,为匈奴服务,锻炼骑兵,以此攻汉。而苏武更像其阳面,坚守汉心。李绪不论道义,就其生活也还算“各得其所”,发挥了自己的才能,成就了自己的功业,获得了自己的社会支撑,所以没有坚守初心,但也未寥寥此生,不念及世人之言语,其生也活得其人。
我们虽不提倡李绪,但就个人而言,李绪也并非一个最坏的选项。
怕就怕内心软弱,在恶与善之间,两边都不敢得罪,只能在被两边的压力之下共同屈服,而因两边本身矛盾而矛盾,活不出了生命即一种力量与张力,而成了命运的刺激反应物。
在巨大的命运洪流之下,人多有不公。而在下坠的过程中,有人选择了全身心投入黑暗,纵声一跃,得了个恶名却也是自我;有人抓住了外物作为精神支撑,功成身退,不留遗憾;有人则一心向上不论得失,生死度外,虽九死其犹未悔之志,以芦苇抗击宇宙之心,也算精彩。
但唯独芸芸众生,将落不落,将浮不浮,看似抉择艰难,深思熟虑;实则避祸趋乐,无主无志;哪里受压哪里趴,终致多方矛盾,应命运的撕裂而撕裂,不保一物之形而终归庸庸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