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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后的假期，陆心没有什么计划，也没有什么目标，只憧憬着大学生活的到来。夏天一早的天气就很热，她一路走到了小学附近的早餐店。暑假期间，小学周边没有什么人，连平时人气最旺的文具店都空无一人。

陆心吃完肠粉，就沿着小学周边闲逛。在学校的大门前面，她徘徊了一阵，透过铁门看到了前庭和教学楼。前庭中间是直径五米的圆形花坛，花坛两边各留了一条两米多宽的路，路的另一边是种满花和树的小径。这么多年了，学校的前庭似乎一直都没有变。教学楼一楼平台空旷无人，她还记得当年在平台参加学校仪仗队训练的场景。那时候，能被选上仪仗队可是让许多同学无比羡慕的事。

小学二年级，她刚从老家转学来广东，那会她还不懂粤语，听着同学说她是“插班生”，还以为是嘲笑她是“差班生”，心里有一种自卑感。她个子不高，老师安排她坐在第二组第三排。坐在她后面的男生总是喜欢用脚踢她的凳子，有时还会蹭到她的屁股，可是她不敢说，只是把凳子挪到远离后桌的位置，屁股使劲往自己桌子底下缩。

班上的同学基本都是本地人，老师上课也是讲粤语，陆心听不懂，她只能努力地去学，一边看板书，一边对照课本。她最害怕的是没有听明白老师布置的作业，可她又不好意思问老师和同学。

“老师说今天的作业是完成练习册第37页的习题。”坐在陆心左边的梁颐走了过来。一靠近，就能闻到梁颐的校服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梁颐的座位是第三组第三排，和陆心只隔了一条过道。梁颐绑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白皙的皮肤衬得眼睛更明亮。陆心看了一眼梁颐的鹅蛋脸，胆怯地点了点头。

“你叫陆心吗？我叫梁颐。你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梁颐是陆心转学以来第一个主动搭话的同学，梁颐的开朗大方让陆心感到很舒服。

“你是哪里人呀？”梁颐的眼睛眨巴眨巴。

“我是福建人。”陆心不自信地说。

“我还没去过福建呢，不过我爸妈带我去过好几个地方旅游。你有去过别的地方吗？”

陆心摇了摇头，就算是老家福建，她也只在生长的大山里待着，从没有去过别的城市，更不知道旅游是什么。

梁颐拿起她的粉红色铅笔盒让陆心闻闻看。“好香啊！”陆心好奇是什么东西。梁颐打开了盒子，里面除了笔和橡皮，还有一颗颗的香珠。梁颐拿了几颗放在陆心手里。

上课铃响了，梁颐走回座位，空气又调皮地把那股花香给掀了起来。学校的校服是蓝色的，陆心总觉得自己穿起来很丑，可一看梁颐，又觉得校服变好看了。

陆心从小就剪着“男孩头”，从背后看，齐耳的短发加上深蓝色的书包，就和男孩子一样。“你也留长头发吧，你留长头发一定好看。”梁颐撒娇地说，眼里满是期待。“嗯，好啊！”陆心欢喜地答应着，心里盼着头发赶快长长，那样就可以像梁颐一样戴好看的发卡和橡筋。

星期二下午有一节体育课，老师把大家集合在一楼平台。做完热身运动之后，老师各发了一个篮球给每条队伍，让大家学拍打篮球的动作。一拿到篮球，小男孩比小女孩更活跃，这不仅是天性使然，而且还因为课余他们已经接触过篮球，对篮球不仅不陌生，甚至还像见了老熟人似的使劲打招呼。拿到球的同学好不激动，没拿到球的也在一旁加油鼓劲。

“你看她的头好大啊，跟篮球一样大！”一个小男孩说完，一群人爆出了一阵笑声。陆心随口回了一句：“头大聪明！”虽然努力表现得不在乎，但陆心的内心气愤又不甘。

忽然，传来了一个球。陆心一看，是梁颐抛过来的。陆心没接住，她跑去捡球。梁颐追了过来，站着等陆心传球。她们俩互传了几下，梁颐就给陆心表演怎么拍篮球。虽然梁颐的手很小，可她竟然可以很灵巧地连续拍球十几下。而陆心只拍一下，球就不听话地跑了，她们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上完体育课，大家一窝蜂四散开来。陆心回到教室猛喝起水来，她看到同学们有的喝汽水，有的吃起了零食，可她从来都只是带白开水上学，书包里没有别的吃的喝的东西。

不一会，梁颐也回来了，还带来了从小卖部买来的“牛肉干”。她拆开了包装，里面有两根，每一根串着五小块的“牛肉干”，她递了一根给陆心。陆心没有吃过“牛肉干”，她甚至没有去过小卖部，家里给的零花钱只够吃早餐，没有多余的钱可以买零食。很久以后，陆心才知道，原来“牛肉干”不是牛肉做的，只是加了调味料才吃起来像牛肉，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牛肉干”已是人间美味，吃完一次就足够让她回味很久。

学校给所有班级安排了卫生包干区，每个班级负责校内一块公共地方的卫生，各班再安排学生课后轮流打扫卫生。每天，黑板上都会写上当日的值日生。星期四轮到陆心值日，她拿起扫帚，来到教学楼旁边的院子，里面满是落叶，还有一些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平时坐在教室里，陆心只看到院子高大的树枝叶繁茂，却不知掉下来的叶子也这么多。整个学校闹哄哄的，陆心低着头扫地。

“我跟你一起扫吧。”梁颐出现了，她把粉红色的书包脱下放在树根旁边，拿着一把扫帚开始扫了起来。陆心就像垂下的花苞，遇到太阳就昂头绽放了。

“扫完了我们一起去玩吧？”

“你想去哪里玩？”

“去门口的文具店吧！”

“好啊！”

院子里的落叶很多，可是有了梁颐这个帮手，陆心比以往更勤快了，很快把“属地”都打扫干净了。梁颐拉着陆心来到了校门口的文具店，一路经过了各式的路边摊，有卖各种口味饮料的，还有卖冰淇淋球的。文具店里挤满了穿着校服的学生，文具店不只卖文具，还卖玩具和零食。

“你看这个，好漂亮啊！还有这个，是我最喜欢的！”梁颐指了指穿着各种颜色公主裙的洋娃娃，好像每一个她都认识。陆心像进入了童话世界一般，两只眼睛焕发着光彩。在老家，小朋友们喜欢自己制造玩具，或者一起做不需要道具的游戏，去杂货店更多的是买零食而不是买玩具。

逛了一圈后，梁颐说：“我妈妈说我生日的时候可以挑一件想要的礼物，我已经选好了！”

“你什么时候生日？”

“就在这周六，我妈妈说会带我出去吃大餐！”

陆心默默地记了下来，她想给梁颐买一份礼物。陆心每天的早餐钱是五块钱，她出门前用钥匙打开爸妈店里的抽屉就可以拿到钱。她盘算着，最近省下来的三块钱，加上明天星期五的早餐钱，再减去早上买馒头的钱，总共有七块钱。

第二天一早，陆心打开店里的抽屉，里面躺着一角、两角、五角、一元、五元、十元的纸币和一角、五角、一元的硬币。陆心拿起五块钱，盯着那张十块钱。抽屉被锁上了，陆心手里的彩色变成了灰色。

陆心到文具店买了梁颐喜欢的那个洋娃娃。放学后，陆心把梁颐拉到院子，从书包里拿出洋娃娃。梁颐一看到洋娃娃就“哇”地一声说：“我太开心啦！你真好！”梁颐拉着陆心的手蹦来蹦去。

陆心满心欢喜地走回了店里，坐在凳子上看电视。不一会，爸爸就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注视着她的眼睛，问：“是不是多拿了钱？”虽然爸爸面带微笑，可是陆心不敢直视。陆心一直以为抽屉里的散钱很多，多拿了也不会被发现。可她不知道，那一张灰色的纸币，是前一天唯一一张进账的十块钱。陆心回答：“因为早餐吃不饱······”爸爸没有再追问，起身坐回老板椅继续看电视。

陆心的爸妈开了一家五金店，店里有一股金属的味道。陆心从来没有跟同学讲过，更羞于让同学看见，所以每次放学她都是快步流星地走进店里，生怕后面有同学跟着。

六月的天突然就下起了雨，陆心在学校一楼平台等着，她的白色布鞋有些脏，但不能再打湿了，否则就没有鞋子穿了。校门口是来来往往的家长和五颜六色的伞。看到来接送的家长，穿校服的孩子就冲了出去，投到家长的怀抱。

突然，陆心的后背被拍了一下。梁颐“嘿”地叫了一声，想吓陆心一跳。不过陆心没有被吓到，反而笑了出来。“我送你回家吧！”梁颐穿着粉红色的雨鞋，打着一把粉红色的雨伞，把头顶黑压压的天和湿漉漉的雨都挡在了外面，陆心抬头只看到了粉红的一片。

“爸，这是我的同学梁颐。”

“叔叔好！”梁颐大声地问好。

“要不要留下来吃饭？”陆心的爸爸问道。

“不用了，谢谢叔叔！我先回家了。”梁颐摆摆手，转身往回走，粉红色的书包湿了大半。

三年级，学校重新调整了分班，课室里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可是没有那个喜欢粉红色、散发着花香的小女孩。陆心以为梁颐去了别的班级，可是整个学期下来，她都没有再见到过梁颐。

四年级、五年级、六年级，每读完一级，陆心就长大一些。她一年就听懂了粤语，两年就绑起了马尾辫，三年就长成了班里最高的女生。小学的时光很短暂，短暂到她来不及记住所有的时刻。她记得梁颐送她的纪念册上面有五颜六色的字，她记得梁颐的家是在学校后门。只是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有人说梁颐得了白血病死了。

十年后，陆心再一次站在学校后门，抬头看着课室窗外那棵树，绿油油的，比楼层还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