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银——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心病最难医
阮小籍,喜欢美玉和朴素的文字,作品见《读者》、《散文》、《小说月报》、《文学界》、《延河》、《青年作家》等
人到中年,却没来由地喜欢上了银饰。
那天,在伊滨珠宝城,一副银手镯静静地待在满是金玉的柜台一角,仿佛一个穿蓝印花布的村姑怯怯地站在某个大款金碧辉煌的客厅里,一眼看上去,不由惊艳——
扁扁的镯身上,密密錾刻着荷叶、麦穗和鸳鸯,衬着纹饰间黑黑的泥垢,多了几缕岁月的味道——有一点点沧桑,不是落魄的那种,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那种,是洞明世事的沧桑;有一点点伤感,不是心碎的那种,是“人散后,一弯新月天如水”的那种,是岁月不居的伤感;还有一点点的得意,不是浅薄的那种,是“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那种,是天道酬勤的得意……
倒退10年,30岁,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正是半醒半醉日复日的年纪,喜欢金子的灿烂,喜欢金子的张扬,更喜欢金子那万人中央的荣光。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谁会喜欢倒霉鬼一样的银子?落寞、孤寂和不被重用。
倒退20年,20岁,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当时年少春衫薄,正是春风十里扬州路的年纪,喜欢金子的富贵,喜欢金子的热闹,更喜欢金子那金戈铁马的豪爽。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谁会在意丑小鸭一样的银子?胆怯、害羞和不被注意。
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一副手镯,经过了哪个小银匠的锤打和錾刻?又经过了哪个母亲的手传给了出嫁的女儿?不知道,也说不清,但她一定有过荷叶贞洁的清香、麦穗丰收的喜悦和鸳鸯爱情的甜蜜。
也许她贫穷过、卑微过,也和丈夫吵过打过,疼过了,哭过了,笑过了,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一副银手镯,她该戴在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的刘兰芝腕上,鸡叫头遍的时候就起来织布了;她该戴在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的秦罗敷腕上,三言两语就把坏男人骂跑了;她该戴在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的元稹老婆腕上,缺衣少穿的日子,苇丛也和丈夫相濡以沫,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她也该戴在苏轼的老婆腕上,宦海沉浮,王弗也和丈夫不离不弃……这才是平常的爱情,因为平常,所以才真实。
明人张潮在《幽梦影》里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深浅,为所得之深浅耳。”想起南宋词人蒋捷的那首《虞美人·听雨》,少年、壮年、暮年三次听雨,从少年的罗帐灯昏到壮年的西风雁断,到暮年的华发霜鬓,人生的苦辣酸甜尽在其中了。
有一种叫“杀银”的说法:说是如果你身心健康,银饰会越戴越亮;如果你身上有毒素,银饰会越戴越暗。我百度了一下,银子可以杀死一百多种毒素,可见是有道理的。但在万丈的红尘中,银饰终究逃不脱变暗的结局,就像你我都在一天天的老去。
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心病最难医。人到中年,该是杀银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