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走进了路边的山城时装店。
昏黄的灯光下,摆着一台老式缝纫机,被时光打上锃亮的褐色。
她坐在边上的沙发上打着盹,见我站在小店前,慢慢起身。
我将破了洞的迷彩服递给她,她坐在缝纫机前,将衣服摊平,脚踩动踏板,缝纫机塔塔塔工作起来。
她苍老的脸因专注而模糊不清,我坐在她边上,睡意袭来。
突然缝纫机停了下,她好像陷入了沉思,店前路上空寂无声,黑夜像浓稠的湖水。
“我在你这么年轻的时候,有个相好,后来他也去当了兵”,她沧桑声音中的丝丝怀念向店里弥漫开来。
我轻轻的应了她。
“我记得他站在傍晚的田野里,雾气笼罩,他两手握着锄头朝我笑起来,不远处的荞麦随着风儿飘来飘去”
“他扛着木柴,我提着篮子,在山坡的小路上,太阳烤着这大地,我们坐在树荫下休息,他望着大片大片的红土地和远去的路,眼神里有向往和迷惘,他用手轻轻揩下我额头的汗水,我记得那一刻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流下来打在他脸上”
“........”
塔塔塔、塔塔塔......
我从课桌上爬起来,伸展了被压麻的手臂,头脑昏沉,高三的教室,同学们都在安静的复习着。
转过头,我看见坐在旁边的女孩,头发捋在耳后,风轻轻的拂动发丝,谈谈的茉莉花香,阳光从窗户照下来,窗外的芭蕉树沙沙作响。
看着女孩美丽的侧脸,她转过头玩笑般对我说“你睡醒了”。
我的心砰砰砰不停的跳,我想要停下来,可是越来越厉害,就在感觉心脏要停止的时候,我听到了塔塔塔声。
缝纫机还在工作着,她熟练的缝制走线。
“他去当兵的时候,我去车站送他,他紧紧的抱着我,我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告诉他我会等他回来,看着客车走远,我蹲在欢送的人群中哭了起来”
“那几年边境上跟越南打仗,他写信来告诉我他所在的部队被调往了前线,每天听着广播里打仗的消息,心里焦急担忧,给他织的毛衣一直织到那年冬天下雪”
“我收到他最后一封信,他说他坐在深夜的战壕里,白天的枪炮声已经停了,炮火引烧的丛林已经熄灭,边上的战友抱着枪疲倦的睡去,天上飘着淡淡的云,弯弯明亮的月亮挂在夜空,星星清澈闪耀,那一刻他说他很想我”
“后来呢”,我提了提神问道。
“欢迎部队凯旋的时候,我在人群中疯狂的找他,可是从队伍前面一直队伍走过都没有发现他,那一天我跌坐在街角的台阶上,天黑了,人们都回家去了,灯光亮了起来,冰凉的泪滴在石板上,前面的路不知延伸去哪里”
“后来我打听到他被埋在了麻栗坡,后面这么些年我没有去看他”
说完她就沉默起来,这世界只剩缝纫机工作的声音。
塔塔塔、塔塔塔......
我站在父亲的病床前,昏迷中他痛苦贪婪的呼吸着,不得不放弃治疗后,时间过得滞稠,心里悲凉不堪,眼泪不断从眼眶夺出。一生辛苦劳累的他人生后半段为什么还过得这么艰难,“放手吧,也许这样你就解脱了,没有痛苦和人世的艰难”,我在心里不断这样告诉他。可是我心里不断涌起悲哀,想起自己这样拼命苦累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没有好结果,那又有什么意义。
不断的悲哀和疑惑像旋涡一样逐渐将我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拉,身体在极速下坠,我想抓住什么,四肢却毫无着力,无力挣扎中我放弃了,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let it go”。
“好了”,突然这声音将我拉了回来,缝纫机已经停了,她将补好的衣服递给我。
我看到她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和头上稀疏的白发,深陷的眼窝里眼睛湿润模糊。
走在回去的路上,路边几盏电线杆上的路灯暗弱昏黄,就像飘拂的蜡烛,仿佛在祭奠什么。
山城时装店渐渐消失在暗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