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职会计、太子管家、尝粪御史各咏白色妙在何处?——闲读《随园诗话》(22)

【原书卷三·七〇】

刘春池赋《白牡丹》云:“神仙队里风流易,富贵场中本色难。”陈紫澜宫詹浩赋《白桃花》云:“后庭歌罢酲初醒,前度人来髩已华。”蒋用庵御史亦赋《白桃》云:“亡息国因红粉累,避秦人是白衣尊。”皆妙。

刘芳,字春池。江宁织造府计吏。好诗。袁枚朋友。《随园诗话》一书四次提及。《金陵通传·卷二·十八》载为刘梦芳。此处按袁枚之说。

陈浩,字紫澜。清顺天昌平人。雍正二年进士。授编修,官至少詹事。书法东坡,上参魏晋诸家。诗品在白香山、刘禹锡之间。晚主讲开封宛南书院。乾隆三十六年皇太后八十“万寿”时,命入九老,赐游香山,时年逾八十。有《生香书屋集》。

蒋和宁,(生卒年不详),字用安,用庵,榕庵, 榕盦,又有字畊叔,号耦漁。江苏常州府阳湖(今常州市区南部)人。诗人。乾隆十七年(1752)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充方略馆武英殿纂修官,改湖广道监察御史,充贵州乡试正考官。壮年辞官即归里不出,以奖掖后辈为任。法式善称其诗“皆能以工炼出之,不作凡响”。

【闲言碎语】

刘芳,江宁织造府计吏,按照现在的称呼就是会计。虽然是会计,但是喜欢写诗。据后人考察,刘会计写诗,是有家庭传承的。其祖父刘必晖,是曹寅时期的江宁织造府计吏,也有诗才,著有《芦渡诗钞》。刘芳的儿子刘曾,亦好吟诗。一家子诗人,互相切磋,一定是雅风扑面,其乐融融。刘方曾因为工作失误,“不戒于火,将龙衣贡物,俱付焚如。”由于拖欠赔偿而被下狱。诗友袁枚向两江总督尹继善说项,并诵读了刘春池诗作。尹总督大惊其才,随即下令予以宽限。遇到一位懂诗爱才的封疆大吏,诗才优秀或许可以救命。只是,这样的机会现今是不可能遇到了,因为会写诗的人都不可能当上手握生杀大权的高官。现代诗人们一定要遵纪守法才是。

说蒋和宁的名字,许多人不知道。但是,说到误尝粪的常州御史,估计知道的人就多了。袁枚著《新齐谐·卷十二》有专门记载。原文照录,读后一定大笑不已:

常州蒋用庵御史,与四友同饮于徐兆潢家。徐精饮馔,烹河豚尤佳。因置酒请六客同食河豚。六客虽贪河豚味美,各举箸大啖,而心不能无疑。忽一客张姓者斗然倒地,口吐白沫,噤不能声。主人与群客皆以为中河豚毒矣,速购粪清灌之。张犹未醒。五人大惧,皆曰:“宁可服药于毒未发之前。”乃各饮粪清一杯。良久,张竟苏醒,群客告以解救之事。张曰:“小弟向有羊儿疯之疾,不时举发,非中河豚毒也。”于是五人深悔无故而尝粪,且嗽且呕,狂笑不止。

闲篇扯过,回归正题。三个人赋《白牡丹》、《白桃花》、《白桃》,袁枚称“皆妙”。妙在何处?妙在都以白色为重点而做文章。

“神仙队里风流易,富贵场中本色难。”牡丹亦称富贵花,所谓“花开富贵”指的就是牡丹花。借牡丹之富贵花称谓,以牡丹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暗喻名利场中尔虞我诈、欺下媚上,在这样的环境中要保持淳朴的本色何其艰难?言语浅近但寓意深刻。常人读来,立即可以感觉出其中滋味。以“本色”比“白”,妙!

“后庭歌罢酲初醒,前度人来髩已华。”“酲”字在日常比较少用,音同程。 从酉,从呈,呈亦声。“呈”为“程”省,意为“运送谷物抵达首都王仓”。“酉”与“呈”联合起来表示“完成运粮差事后喝酒庆祝”。本义:完成运粮差事后一醉方休。转义:1.大醉。醉饱。2.酣睡后酒醒。“髩”,古同鬓。有些版本的《随园诗话》直接将此字改为鬓,我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太妥当。毕竟古人不是这样写的,他用“髩”字自有他的用意所在,比如想体现一种古韵古味。后人不识此字,可以查阅资料弄清弄懂,直接窜改似乎不妥。这一联诗,对于略懂诗词的人来说,出句很容易联想到杜牧“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对句则想到刘禹锡“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但这样的联想还是差了一层,出句的“后庭”一词当指“宫女”,《隋书·炀帝纪下》:“帝后庭有子,皆不育之,示无私宠,取媚於后。”而“前度人”则是“前度刘郎”典故本身。南朝宋宗室刘义庆集门客所撰《幽明录》载,东汉永平年间,刘晨、阮肇在天台桃源洞遇仙,还乡后,又重到天台。诗句慨叹流年似水,韶华易逝。当然,把杜牧、刘禹锡诗句的意思叠加进来,对深化诗句主题也有积极意义。以“髩已华”喻“白”,妙!

“亡息国因红粉累,避秦人是白衣尊。”这一联诗,对文史知识了解不多的人就比较难读明白了。春秋时期,有位桃花夫人,容颜绝代,目如秋水,脸似桃花。为陈国君主陈庄公之女,妫(guī)姓,因为嫁给息国国君,故亦称息妫,或息夫人,春秋四大美女之一。鲁庄公十四年(前680年),楚文王闻听息夫人容貌极美,以巡游为名来到息国。息侯款待楚文王。楚文王见息夫人果然容貌极美。次日,楚文王设宴招待息侯,乘机以武力俘虏息侯,灭亡息国,掠走了息夫人。这是出句的典故。对句里面则包含陶渊明的两件事。陶潜《桃花源记》:“先世避秦时乱。”后以“避秦”为避乱隐居之典。但此处是为了引出陶渊明后面的故事。南朝宋檀道鸾《续晋阳秋》:“陶潜尝九月九日无酒,宅边菊丛中,摘菊盈把,坐其侧久,望见白衣(指官府给役小吏)至,乃王弘送酒也,即便就酌,醉而后归。”后人以“白衣送酒”喻指内心渴望的东西,朋友即时送到,雪中得炭,遂心所愿。有关陶渊明的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对句的意思就明白了。红粉引蝶惹祸事,白衣送酒最幽闲。直接以“白衣尊”颂“白”,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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