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公交,步行,打车,用高德地图……一波三折,我才找到这个新家。现在住的房子莫名其妙地被划进了“棚户区”,成了征迁改造的地方。为了能早点有地方住,家里买了一套房,这两个月,妈妈一直在忙着装修。
“你总得要去看看吧?不然,你以后连家门在哪都不知道。”妈妈总算是说服了我,我便去看看。看着墙壁一点点地粉刷上去,瓷砖一块块地贴好,家具也都成型……整个屋子渐渐显露出轮廓,我内心的声音在问我:“这是我的家吗?”过去,它没有留下我任何生活过的记忆,而未来,可能也不会再有。离家工作的我不会在这里住得长久,所以,妈妈没有为我准备独立的房间。
于家,我越来越像是一个旅客,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旅行,偶尔有那么一两天回去小住,睡饱了,再出发。
回家,从没有待上完整的假期。每次在家洗漱的时候,都要举着一把牙刷问妈妈:哪把是我的?最后连她也弄不清了:你再重新找一把吧。绿色的是我的,蓝色的是你的,红色的是他的……在一个家庭里,每一把牙刷应该正好对应一位主人的,而我却怎么都找不到属于我的那把牙刷。
自从工作后离开家,我的房间开始被杂物给塞满,柜子里,桌子上,还有床上……几乎掩盖了我所有的痕迹,我被认为是已经不需要再住在里面了。唯一还保持原状的可能就是我的小书架了,因为除了我,没人会想到它。
这房子里的家具都是远房的一个舅舅带着几个木工打制的,他们没活儿做的时候,就会来逗我。夏天的时候,几个大小伙子都光着膀子干活,细碎的木屑落在他们的不断流汗的身体上,阳光下,结实的肌肉闪闪发亮。还是很小的小丫头的我第一次感受到这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家具做完后,他们也就走了。许多年后,当得知他们不顺的境遇时,我心里忿忿不平:他们有什么错?还不是因为岁月那个混蛋?!
男性的气息就这样一天天散去了,直到好似游丝一般。
曾经,妈妈总是说姥爷不舍得扔东西,什么破烂的东西都要往柜子里、抽屉里塞。而今,她在整理家中的东西时,也舍不得扔了:扔了,总觉得于心不忍,我是不是真的也老了?老了,是活在回忆里。
小时候放学没地方去,“去你姥爷家!”“去你姑姑家!”大人这样跟我讲。好吧,我去了,我去陪姥爷喝酒,去陪姑姑唠嗑。梅花树下,一片清凉,小狗卧在脚边,一盘素炒青豆,一杯白酒,姥爷一个人生活得有滋有味。
但我不愿在姥爷家里留宿,因为我害怕,一到夜晚,树影婆娑,院里院外就特别得黑,黑,是高高的黑,黑到阁楼上;黑,是浓重的黑,浓到天上的星星也看不到。所以,我固执地要回家。这是姥爷的家,这不是我的家。
可如今,被我一直口中念叨的这个“家”,也在我心里陌生了、疏远了,等它变成一片废墟,它就消失了。
许久,我才会回家一次,尽管距离只有不到两小时的车程。更多的是我不愿回去。
我对妈妈说:“退休后,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去做你想做却又在年轻时没有做的事。”时代弄人,她的年轻时代,没有个人的观念与意识,她也没想过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我觉得,我们的生活是时候分开了,是时候分别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了。
我不是家庭观念比较重的人,甚至都没有。不喜热闹的性格,几乎被我发挥在了每一个需要热闹的场景里,泾渭分明地将自己与他人隔开。
回家后,我又迫切地想走,走回那个我自己搭建起来的生活的圈子里。有许多事,我不会再与妈妈分享,因为觉得这早已不是她的事。
在工作的城市里有了自己的居所,这四四方方的屋子,不愿说它是“家”,跟别人说起,也只是说“我住在哪里”而不是“我家在哪里”。因为它仍然只不过是一个容我夜晚栖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