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来人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衫,戴着浅蓝色的框架眼镜,头发乱蓬蓬的散发出一股臭味,牙齿上箍着矫正套。吴栀看见他迅速地眨了眨眼,然后吞吞吐吐地说:“你好,我是他们的使者,他们让我来逮捕你。”

  来人一边说一边进屋,胆怯地四处望了望,然后接着说:“你还没有家属吧?”

  吴栀麻木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来人推了推眼镜,说:“有家属的话还要办理更多的手续,会很麻烦的。”

  吴栀感到莫名其妙,他上下打量着来人,狐疑地问:“你……你是谁来着?”

  “哦,我是他们派来的使者。”来人立正站好,仿佛在进行宣誓:“他们让我来抓你,你犯罪了,必须被捕。”

  “我犯了什么罪?”吴栀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他们的使者摇摇头,说:“这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以内,我只负责逮捕你。”说着,他们的使者在空气中轻轻一抓,一副闪着金光的手铐就被他拎在了手里。“还请你配合,如果你反抗的话,会很麻烦的。”

  其实他的担忧纯属无稽,因为吴栀早就被惊得愣在原地了。

  他们的使者给吴栀戴上手铐,然后看了看表,满意地说:“嗯,时间正好。”

  吴栀动了动手腕,感觉铐子戴在手上不仅不疼,甚至还有点舒适。软乎乎的质地按摩着他的皮肤,他怀疑这幅手铐是用纯金打造的。

  “然后呢?”吴栀搞不清楚状况,说话近乎祈求。

  “然后我带你去接受审讯。”他们的使者走到吴栀的背后,突然并拢五指,用侧掌在吴栀的颈后敲了一下。吴栀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不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穿着超短裙的女警察与穿着披风的男警察站在门外玩手机,你指指我的屏幕我指指你的屏幕笑得不亦乐乎,他们看见吴栀,随便摆了摆手,把吴栀引进了一间灰色的审讯室。典型的配置,大镜子,铁桌,小范围却亮得刺眼的白炽灯,吴栀感到十分恐惧,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受到警察的审讯,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关进监狱。

  “好啦,别说废话,你我走一趟程序都不容易,你如果积极配合,我们也会考虑适当放宽标准的。”穿超短裙的女警察走了进来,背了一遍滚瓜烂熟的开场白,把一沓厚厚的灰色文件夹甩在铁桌上。吴栀没想到铁桌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身体不由得向后弹起。

  “别紧张,”穿着披风的男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下来开始记笔记了。只见他翻开崭新的一页,卷起袖子,边说边写:“姓名!”

  “吴......吴栀。”

  “性别!”

  “啥?”

  “性别!!!”男警察一下子不耐烦了起来,女警察撇了撇嘴。

  “男!”吴栀鼓起勇气喊了出来,声音被四壁完美地吸收掉了。

  “为什么杀你老婆?”

  吴栀眼冒金星,腕上的手铐突然一下变得冰凉,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我……我没有老婆。”吴栀老实地说。

  女警察叹了口气,狠狠地斜了男警察一眼,男警察用笔骚了骚额头,略带歉意地说:“嗯,抱歉,我是说,你为什么杀掉你的同性恋男友?”

  “我更没有同性恋男友啊。”吴栀都要哭出来了。

  “拿来我看!”女警察像个干练的上司,一把车扯过男警察手里的文件,皱起两叶柳眉匆匆浏览了起来。男警察神色尴尬,颇像忘了做作业的小学生。

  “哟,你来仔细看看,这是他的档案吗?”女警察阴阳怪气地对男警察说,手指放在档案的封面,上面的黑字大名显然不是吴栀。

  男警察的脸由红转绿再转白,两只毛糙糙的大手哆哆嗦嗦也不知该往哪儿放,厚实的胸膛上下起伏,仿佛坏掉的风箱般发出尖锐的摩擦音。“对……对不起。”

  女警察摸了摸男警察的头,颇大度地说:“没关系,你还是个新手,这种事也确实会发生的嘛。”

  “还不是因为你裙子穿得太短了……”男警察红着脸嘟嘟囔囔。

  “这和我的裙子有什么关系?”女警察竟然听见了男警察的私语。

  “有关系啊,”男警察勉强抬起头。“都能看见内裤了。”

  “我的内裤不好看吗?”女警察叉着腰反问。

  “好看,好看……”男警察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越缩越小,吴栀心想,这间屋子里他比我更像罪犯。

  “好,别废话了!”女警察忽然双手撑桌,对着吴栀大喊,仿佛之前的对话都出自吴栀一人似的。“你招不招?”

  吴栀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摇摇头。手铐越陷越深,吴栀的后背冒出冷汗,热血冲上耳朵。

  “不招?”女警察的模样十分夸张,就像在说,你不会求导难道还不会算数?

  “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要招什么,”吴栀带着哭腔说:“今天早晨,我一如既往地醒来,吃饭,准备去上班,突然一下就来了个自称使者的人,不由分说就把我给带走了,警察同志,我心里委屈,我有苦说不出。”

  女警察摆摆手,说:“行了,他们抓你肯定是有原因的,这我管不着。”女警察打了个响指,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他们的使者走了进来。

  “施刑吧,他不肯说。”女警察拍了拍使者的背。

  施刑二字使吴栀的膀胱鼓胀,一股热尿不可阻挡地涌了出来。他绝望地看见使者慢吞吞地走到他的身后,停住,然后脊椎传来一阵刺痛,世界又开始旋转了起来。失去意识前,吴栀看见的最后一副景象是那个哆哆嗦嗦的男警察,正抱着女警察的大腿好像在祈求些什么……


  醒来时,吴栀正躺在一张太阳椅上,全身除了一条被尿湿的裤头外没有任何遮掩。他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蓝色泳池,数不清的美女,有的穿着比基尼,有的穿着更加暴露的比基尼,有的干脆没有穿比基尼,反正她们都在在泳池边来往穿梭,嬉笑打闹,各种各样的精油花香扑面而来。吴栀想起自己刚才尿了裤子,都快要羞死了。

  “好看吧,连我都觉得很好看。”他们的使者蹲在吴栀身边,蓝色眼镜反射着灼热的太阳光。

  吴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早已被五花大绑,连脚脖子上都被箍了一副金色的手铐。“这里是哪儿?”他惊惧地问。

  “你看她。”使者忽略了他的问题,伸出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穿着绿色比基尼的女人。

  吴栀看见那女人丰乳肥臀,顾盼生辉,纤手划过空气激起淡蓝的光晕。吴栀心跳加速,血液奔涌,他看见那女人也在看自己,那女人看上去十分寂寞,眼神虽然清澈却犹如沙漠中的甘泉般奄奄一息。女人对着吴栀搔首弄姿,吴栀的裤头撑起了帐篷,吴栀又激动又尴尬,既想冲上去抱住那女人又想钻进地缝里永远不见天日。

  忽然,那女人做了个向前扑的姿势,凌空一跃,钻进了游泳池里。可是她好像刚入水就发现自己不会游泳,于是在水里大声呼叫着挣扎,银白的水花四处飞溅,可是周围的女人们没有一个肯上前帮她。

  吴栀看了看使者,使者很平静。“喂,这都不救?”吴栀绝望地问。他感觉自己心中的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扼杀。

  “不救。”使者简单地说。

  女人还在挣扎,不过力气越来越弱,吴栀看见她秀美的脸庞时而浮起时而沉下,美好的大腿时而露出时而淹没,心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焦灼,他发誓,如果能让他去救那女人,他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使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快放开我!”吴栀大喊,女人还在呼救,可是声音里明显灌满了水。

  使者摇头。

  吴栀闭眼,又睁眼,又闭眼,但还是睁开了眼,他看见那女人已经放弃了挣扎,或者说她已经被淹死了。只见一片棕色的东西浮了起来仿佛水藻,吴栀知道那是女人的头发,头发间露出被水泡皱了的皮肤,而这皮肤在几分钟前还生机勃勃,还引诱着他去舔舐呢。

  吴栀大声叫唤。

  “别闹!”使者露出苦恼的表情,然后又用手指了指远处的另一个女人。“看她!”

  吴栀带着泪眼循着他的手指看去,心情立马舒畅了起来。和看见第一个女人时一样,吴栀心跳加速,血液奔涌,裤头撑起了帐篷,吴栀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些女人,他为什么见一个爱一个?

  第二个女人没有跳水,但第二个女人有一个男伴。只见她挽着自己的男友,摇摇摆摆地走到吴栀的视线正中,张开嘴,狂野地吸在男人黑乎乎的下巴上。吴栀痛苦地看着她们俩你来我往,男人伸出猩猩似的大手,女人抡起雪白的胳膊,男人把头埋在女人的头发里,女人小狗似的不断嗅男人的脖子。

  吴栀眼泪汪汪地看向使者,使者却托着腮,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

  “你们还不如杀了我。”吴栀话是对着使者说的,可眼神却不知不觉地瞟向第二个女人,但第二个女人根本不看她,她在忙自己的事。

  “杀了我吧。”吴栀想要抠出自己的眼珠。第二个女人和男友已经开始翻云覆雨了。

  “不杀。”使者厌倦地说。

  “那你们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总行了吧?”吴栀的鼻涕和眼泪交融在一起,腥腥甜甜的味道漫了一嘴,吴栀觉得自己快要吐血了。“我什么都说!都说!”

  使者这时才微微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模样。“此话当真?”

  吴栀虚弱地点了点头。

  “什么都说?”

  “什么都说!只要你们不再折磨我。”吴栀看见第二个女人和男友已经双双累得躺倒在地上,正红着脸流着汗喘着气,搂抱着窃窃私语。吴栀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他们给割去了。

  “那好吧。”使者站了起来,做了个令人熟悉的手刀。

  吴栀幸福地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等待着甜蜜的眩晕把自己带出这片地狱。


  审判长一敲木槌,大厅里顿时安静,只有那个穿着披风的男警察还在哭哭啼啼。

  “可以了,还哭什么啊?”审判长问。

  “对不起大人,我不会再哭了。”男警察努力忍住泪水,女警察悄悄地抓起了他的手。

  四周彻底鸦雀无声,审判长威风堂堂,只见他器宇轩昂地说:“那么,就这样了,被告吴栀已经把犯罪细节和盘托出,铁证如山,本官判定,吴栀由于得罪他们,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即刻生效!”一锤定音以前,审判长看了看吴栀,问:“被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吴栀说得十分没有底气:“可是我还什么都没说啊,大人。”

  审判长看起来有些疑惑。“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会说的吗?”

  吴栀说:“这倒是真的。”

  “那不就结啦?”审判长摊开双手,说:“你什么都会说,所以根本不用问你,我们就可以直接假定你已经说出一切了呀。”

  “可是……”吴栀还想辩解,却被身旁的使者给打断了。“审判长,没有异议,还请您迅速下达判决!”

  审判长挠了挠后脑,不好意思地说:“这位想必就是他们的使者吧?哎哟,小官有眼无珠,也没想到给您留张特殊位置,站在罪大恶极的被告身边您真是辛苦了,如还有其它怠慢处还请见谅,小官琐事缠身,很多时候都照应不过来……”

  “请您迅速下达判决!”使者疲倦地打断了审判长的念叨。

  “好的,本官就此判决……”

  “且慢!”天知道吴栀哪儿来的勇气在法庭上高声喊叫:“我还有问题!”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男女警察的脸上同时绽开微笑。

  审判长还没来得及回答,吴栀的问题就已经脱口而出了:“敢问大人,我吴栀究竟犯了什么罪?”

  “嘘!”站在一旁的使者面露凶光,恶狠狠地把食指竖在嘴上。

  审判长惊讶得睁大了双眼,木槌悬在半空中。“你……你得罪了他们!”

  “敢问我何时得罪了他们!”吴栀心想,反正15年徒刑也几乎等于葬送了他的一生,既然如此,还不如豁出去了,至少得把自己的罪名搞清楚吧?

  “大胆!你就是得罪了他们!你无时无刻不在得罪他们!你一出生,额头上就刻下了得罪他们的烙印!”法官几乎在怒吼。

  “最后一个问题!”吴栀不顾使者的阻挠,硬是把最后一个问题说出了口:“敢问谁是他们!”

  人群高声惊呼,仿佛火山喷发,仿佛洪水地震,仿佛天和地同时向他们挤压了过来。

  吴栀骄傲地挺着胸,看着法官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洋洋自得。然后,他视线里的法官渐渐开始摇晃,倾斜,先哆哆嗦嗦地横了过来,然后打了个转,最后终于倒立在天上。吴栀明白自己的头已经落地了,因为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自己的身躯,以及使者那沾满血的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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