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影子的七十二小时(下)


驾驶着大众,我朝自己家里驶去。满脑子都是影子的事情,恐慌整天都伴随着我,心里空洞无比,空洞的感觉就像星新一文章里面的那个洞一样,深不可测,东西掉下去也毫无任何回音,毫无坠落声,毫无生命可言。

我敲着自己的房门,仿佛来到别人家做客一般。

门敲了三声,影子将门打开。

“欢迎回家。”影子面带着我从未展现的笑容。

我一言不发进家换了拖鞋。瞬间眼前一亮,家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东西摆放有序,沙发没有一丝褶皱,茶几上的杯子茶壶尽然有序地陈列着,地板上光滑得如镜子一样,各式各样的家具一尘不染,宛如新的一般。

“怎么样,打扫了整整半天时间,早就看不惯家里乱糟糟的了。”影子仿佛在展示自己的作品一般向我炫耀。

“辛苦了。”我说完便折回房间,房间也是被打扫得让人吃惊,被子叠成豆腐块,同样,被套上一点褶皱也没有,办公桌上的书和资料夹各自位居各自的地盘,一切看起来都让人十分舒心。

影子尾随在我的背后,“回来就睡觉那就太没趣了。”

“今天你在家做了什么。”

“就打扫房子呀,看看电影,听听爵士乐罢了,你不知道,我可乐坏了。顺便问一句,要吃宵夜么?”

胃袋正在轰鸣,经影子这么一说,确实感到饿得不行。

“有什么吃的。”

“黑慕斯、圣代、羊排。”

没有一样是对我口的。

我摇摇头,“算了。”

“嗨,不懂得欣赏呢,这些美味居然都不吃,我花了半个小时走去买来的呢。”

“冬天吃圣代,我确实没怎么明白,而且,不是答应不出去的么?”我有些不开心了。

“嗳!我这不是回来的么。”

“可是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两个我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好啦好啦,放心!以后绝对不出去了!”

影子故作顽皮的样子,我十足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因为我是永远不可能有这些动作的,也不可能以这样的腔调说话。看到另一个我作出我从未看到的动作,着实让我受罪。

“让我休息,你出去吧。”

“行行行,明天家里就交给你了喔。”说完影子离开卧室将门关上。

我叹了口气,正准备躺上床看书,影子又折了回来。

“对了对了,明天你的手机我就拿走了,还有西服,我已经准备好了,提前给你说一声喔,晚安咯。”说完,他再次把房门关上。

我索性将房门锁上,看书的心情完全被影子冲得支零破碎,毫无办法,在这几天内,影子属于主导位置,我仿佛成了他的影子,看着自己那副花花公子般的面容我竟感到恶心,十足的反胃,于是我开始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晚饭没有吃,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从胃袋中提取出来的东西了。

客厅里传来冷爵士的音乐,虽然音乐声极低,但我对于爵士的敏感度已经完全够我感知了。我躺在床上,看了看叠成豆腐块的被子,然后一脚将其提在地下。

糟糕透顶,仿佛一夜之间,我的生活被摧毁得崩分离析,一切我自认为舒适的生活,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仅仅是不安、惶恐、焦虑。

当第二天的阳光将我从梦中唤醒的时候,影子已经不在家里了,他换上了我熨好的西服,戴上商务男士手表,拿着我的手机,早已踏出他向往已久的世界中去了。很久没有睡这么长时间了,大约睡了八个小时,或许我现在只能从睡梦中找到一丝自己想要的安全感吧,脑中的浆糊没有开始搅拌,只是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像是启动中的发动机一样,震得我双耳膜直直跳动。

我起床来到洗漱间对着冲头冲了将近二十分钟,任凭脑中刚刚启动的浆糊搅拌机工作,我想到了咖啡馆的女郎,她说她的大脑会冰冻,冰冻的大脑究竟是什么一种感觉呢,会不会感到很冷,相比我脑子里的浆糊会糟糕很多吧,浆糊被搅拌多了顺畅起来其实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我会觉得呼吸起来没有这么堵塞,说出话来没有太多犹豫,脑中的浆糊已经为我准备好我的所有台词。实话说,对于女郎,我的好奇心开始膨胀,尤其是她那颗会冰冻的大脑,我很想和她交换下意见,但是她好像与我脑中的浆糊不怎么对口,浆糊榨出来的语言一定程度上会激怒她。

罢了,我开始不想女郎的事,转到想影子,每一想到影子总会先后背一凉,然后莫名地恐慌起来。那影子究竟会做些什么呢,今天周末,罢了,周末我也不会到街上去的,呆在家做自己以前会做的事情,书已经整整一天的时间没有看了,因为我老是在意影子的事情,影子的去向,若是我将影子全然抛在脑后,可能以前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我打开冰箱想寻找些食物,毕竟昨晚都没有进食,胃袋已经轰炸得不行,开始绞痛。冰箱中有黑慕斯,整整半个冰箱都是黑慕斯,还有剩下的板块羊排,三瓶伏特加。冰箱底层被圣代冰激凌占据,除了这三种食物,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吃的东西。我只好把那半块羊排取出,放在煎锅上,撒了些橄榄油用小火煎炸,羊肉的膻味如乌云密布般将家里笼罩,我快速打开抽油烟机,饥饿充满了我的全身,但就算再怎么饥饿,那该死的黑慕斯我还是一口都不会吃的。

煎熟以后我拿到客厅里放在茶几上,又拿了一个酒杯装满伏特加,伏特加和羊肉,会让食道和胃燃烧起来,但总比绞痛好。我打开音响,放起张学友的《追》,深呼吸了一口,便开始清理食物。

我正寻思饭后该看点什么书,可是脑子的浆糊并没有什么提示,管他看什么,一会书房里随便拿一本就可以了。我开始回想近三年的生活,三年没有一次性行为,没有与女孩说超过二十句话,看的书很多,写的东西却一概没有,知心朋友更不用说,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对于我的知心朋友,更不用说什么终身伴侣了。有人说我是悲观主义者,屁话,我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悲观的想法,也从未对任何事抱有任何希望,管他呢,我没有烦恼,在影子还为脱离我之前,我没有任何烦恼,自然也没有任何幸福感,日子流逝着,随着我自己脑中的浆糊搅拌。自从雪走了以后,脑中的浆糊已经彻底定型了,雪曾经试着改变我,改变我脑中的浆糊,用挖掘机将浆糊挖出,让我有所追求,追求很多人都一概追去的东西。可是我拒绝了,因为太累太疲惫,这始终不适合我。我没有财富,但也没有房贷,我没有伴侣,但也没有失望。多好,我只希望这几天快过去,影子能早点回到我的脚下。毕竟被自己抛弃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吃完饭后,我把盘子和酒杯扔到洗碗池里便踏进书房,可书房的场景令我震惊,竟然一本书都没有,雪以前买的书好像在一夜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被吸到异次元中去,书房空荡荡的,除了被掏空的书柜和形影只单的书桌,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包含在这个房间里,我的瞳孔开始放大,眼前的视线逐渐被拉长,拉长后又缩回来,活像一颗橡皮筋。

这是影子干的!绝对是他,除了他还有谁呢。我很气愤,气氛好像早已将恐慌压制,两者的地位颠倒过来,浆糊开始疯狂搅拌。

我拿起电话拨通自己的手机。对面传来我自己的嗓音,周围环境很嘈杂。

“喂喂,怎么了,你出去的时候我可没有打你的电话噢。”影子还以不满地声音说

“我的书哪去了!”我气愤不已,朝电话里吼道。

“哦哦,打扫了啊,我又不需要,要是你觉得需要,今天一天时间够你去买书的吧?”

“什么狗屁逻辑?”我的愤怒值仿佛要将我整个身体吞噬。

“我说你怎么回事,我自己肯定有安排啊,你答应把我放出来的,就不应该管我怎么处理,今天你在家,你也可以将冰箱里的所有的黑慕斯倒掉啊,我又不阻止你。”影子非常不耐烦地说。

我将电话狠狠地摔在地下,随后腿一软瘫在地上。我双手抱着头,脑中的浆糊高速搅拌着,嗡嗡嗡地搅拌,那宛如拍打水面的响声如戏院中的环绕音,在大脑里翻江倒海。我绝望极了,因为我找不到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我的日常遭到粉碎性破坏,一把酷寒般的大锤将我整个人砸了个支零破碎,我整个人像碎片一样撒在地上。我静止不动了,相对于镜面般的地面,我不动了。

影子敲门的声音将我从静止拉回现实,我在地板上坐了整整一天。

我毫无意识地站起身来,将大门打开。

“嘿!怎么回事呢!你瞧你这副面孔!”影子身上散发着女人的香水味,这股香水的味道很熟悉。

影子揪着我的衣领,将我带到浴室的梳妆台面前,对着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两个我,一个是影子,一个是我,我憔悴不堪,眼眶里充满血丝,头发如多年不修剪的稻草一般凌乱,路人的那树皮般的脸在我的面容上若隐若现。而另一个我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头型用啫喱定型,西服很笔直地映衬在他的身上,并且全身散发魅力以及女人淡淡的香水味。

“你瞧瞧你,你这不是丢自己的脸吗?”影子注视着镜子里的情形,很得意地说。

“要是你每天都以我的这个样子生活着,我是绝对不会跑出来的,瞧瞧,你像个乞丐一样!”影子继续以夸张地口吻说到。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对了,我不是说答应过你一个条件吗?快说,趁我没有改变主意,当然,说什么让我立刻回来的条件是办不到的。”影子将手从我的衣领上移开。

“让我见雪。”我没有意识地吐出这四个字。

“还想见雪?你都把人家弄走了,还见雪呢!”影子带着恶毒地眼神凝视我。“雪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子,三年了,你不提还好,提着我就生气,就应该你来当影子,你这破德行就他妈适合做个影子,要不是你,雪才不会走呢!要是把你换成我,雪早就有了我的孩子了!”

我重重地一拳打在影子的脸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影子打过去,影子被我一拳打退了几步,嘴角开始泛红。

“闭嘴!”我朝影子吼到。

“呵,懦夫!”

“今天你都以我的身份干了些什么。”

影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和你的同事们喝了几杯,美好的聚了一次餐,去了伯爵咖啡馆,和那美丽的女郎交流交流,顺便和她睡了个觉,你瞧。”影子扯开衬衫的扣子露出脖颈,脖颈上有一个大大的红色印记。”

我冲向影子准备又给他一拳,但影子却瞬时间闪开同时将我踢开。

“你真是无可救药,你让每一个人失望,作为你的影子,我感到丢脸。”影子顿了顿,用手整理了下脖颈旁的衬衫。“答应你的条件,就明天,我会把联系方式给你,安排你们见面,我用什么手段你就别管了,明天一早我就给你地址。还有,明天我依然以你的身份出去活动。”

说完,影子走向卧室将门关上,两分钟后,卧室里传来冷爵士的声音。

我开始哭,哭的感觉完全抑制不住,我任凭它在我脑子的浆糊中爆发,泪水顺着眼眶一倾而下,这场景宛如坏掉的水龙头不时流着水滴。为什么哭,为自己这糟糕的人生而哭泣吗,这样子真的很糟糕,很狼狈,我心里突然涌出一个想法——杀掉自己的影子,若是我将影子杀掉,是不是会恢复到原来自己想要的日子了呢,这一切都是个未知,况且已经过了一天了,我应该再忍忍,再忍忍影子就回来了,要是我将影子杀死,我这一辈子都会没有影子,但是,我的影子反感我至极,我被一切所反感,包括自己的影子,我感到委屈以及从未感受过的深厚的孤独,我任凭自己哭泣。

第二天我在沙发上醒来,为什么会睡在沙发上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影子将我从浴室转移到沙发上的。家里静悄悄的,仅仅是早晨的阳光从落地窗打进来,影子早已出门了。我发现茶几上多了一张被杯子压住的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傍晚四点西海滩。

空气暧昧不清,我开始整理思绪,试着控制脑中的浆糊搅拌速度,雪真的会在出现在那里吗,她会变成什么样了,我该以什么话来开场,或是见到她应该说些什么话,我脑子的浆糊还真的没法帮我,从影子脱离我开始,我感觉自己在慢慢被掏空,灵魂正被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抽出来。

我靠在沙发上,整天都没有进食,却丝毫感觉不到饥饿,胃袋老实地沉睡在我的体内。没有书,没有威士忌,仅仅有音响里的碟片,但是当我寻找以前的碟片的时候,才发现放在电视柜下面的碟片全然变成爵士。这个家里,正逐渐被影子占领,想到这里,那种惶恐和不安又开始躁动。

我一直呆在沙发上不再移动,仅仅是吸烟,一支烟一直烟地吸,吸到嘴唇麻木,喉咙燃烧,胃袋抽动。不行,必须振作些,说实话,真的很想见见雪,可是我之前没有任何她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从前相拥的两人也想不到会有面对面如隔着大海一样遥远的一天。那么,我们要再重逢了,我既害怕又有些期望。

下午三点,我还是将自己收拾干净并驾驶着大众朝西海滩奔去。今天天气不错,空气混搭着泥土味,斜阳从山顶开始渐渐坠落,一缕缕来自远方的暖光抚摸着我,北风顺着斜阳附加着柔软朝我的面部拍打,我好久没有感受外界竟有如此的温暖感,我尽情地享受这几分钟。

大众缓缓停靠在西海滩的路边,我下了车,将车门锁上。马路边载满了椰子树,在入冬时节,椰子树看起来并不怎么洒脱,但仅仅是天边的暖阳就活生生地唤醒这一排排爱笑的大男孩们,他们正随着海岸的柔风微微作笑,随之荡漾,而荡漾的幅度很小,小得微乎其微。我注视着他们,运用我独特的观察能力尝试着与他们融为一体。太阳在海平面的中间部分,他隐约着散发迷人的光辉。

海岸的风掺杂着寒意却全然迸发柔情,吹在我的面庞我却感到十分舒适,那斜阳缓缓朝海平面逼近,一道道宏光朝着沙滩上的每一粒沙子散发暖意。海浪的波涛宛如我脑中的浆糊,不时地进行拍打,每一次拍打,浆糊将进行不同层次的搅拌。

你在哪里,雪。我寻觅着雪的踪迹,踩着金黄的沙滩,寻找雪的踪影,脑中的搅拌机开始高速运转,倘若见到了雪我会说些什么,我这没有影子的人,会说些什么,我会拥抱她吗,我很想抱抱她,真的很想,她在哪里,我伴着即将要消失的斜阳在沙滩上奔跑起来。

“雪?”雪站在海滩旁望着斜阳,斜阳将她染成金黄色。

我叫出了她的名字,她穿着黑色的风衣,脖颈被灰色围巾缠绕,黑色紧身裤配着赭石色皮靴。她的瞳孔被斜阳铺满神圣之光,她的容貌与以前大为不同,成熟了许多,从她的眼眶便得出,灰色围巾仿佛镜像一般至天边唱到眼前。她回过头来看到了我,海风将她的秀发打乱,在空气中飞舞飘零,一缕缕发丝温柔地缠绕在她雪白的面庞,她的瞳孔通过这暧昧的空气直勾勾地沁入我的心脾。我的胸口开始一阵阵地发疼,好像有什么东西注入一样,扑腾扑腾地,没有止境地往我的胸口注入。

“你来了。”雪很平淡地说。

我点了点头,朝雪稍微走近。

海水的腥味儿以及柔情的海风结合为一体,在这广袤的海平面上肆意地融合,狂妄地起舞。

“你还好吗。”我望了望远边的斜阳,想以此躲避雪的目光,我害怕那种心痛感。

“还好,一切安然无恙。”

“真抱歉打扰叫你出来,你应该在大连才对。”

“一年前回来了,其实也挺想和你见见面。你看,我已经改变了许多,现在也结婚了,也有孩子了。”雪低下头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肚子。

我深呼吸了一下,以至于调整自己脑中浆糊的搅拌,我恨不得浆糊别再搅拌了,停下来!我朝我自己内心里吼道。

“你呢,还是老样子吗?”雪勉强笑了笑看着我。

“老样子,什么东西也没有多出来,与三年前一样,不过现在少了一样东西。”我同样勉强地笑了笑。

“还没结婚吗?”

“并没有,甚至没有女朋友。”

“我说你真得好好改改。”

“可是这样子比较舒服。”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和以前简直一点变化都没有。”雪朝我走近。

“你看看我,当年的追逐激情是没有了,现在已经安定下来,有了固定的家庭,有了孩子,一切应该都会给予我一些限制,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味追求我想追求的东西了,我要尽到一位妻子,一位母亲的责任。其实,这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也很疲惫了,在感情上也被跌倒得血肉模糊,现在呢只想安定。”

“每段时间有着不同的想法,但对于我,始终固定在一个模式了,那也是为什么当时你选择离开。”

“你错了,你不明白,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爱你,比任何人都要爱你,但是始终你那脑子里有着该死的东西,而我的内心也充满着像熔岩岩浆般的过度火热,我们不可能会在一起的,现在不是挺好吗?你过着你想要的生活,而我也是,只是伴侣不是你罢了,仅此而已。”

我将雪搂过来抱住,很紧很紧地抱着她。

“我也很爱你。”

“住嘴。”雪说,“我只想抱抱你。”雪将双手搂住我的腰,用脸颊紧紧贴在我的胸口。

我们拥抱了五分钟,仅仅拥抱着,这五分钟囊括了三年前的一切。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希望以后都别再见了。”雪从我的怀抱中脱离。

我点点头。

“那么再见。”

雪吻了吻我的脸颊,转身离开了。若隐若现的红光中,我好像看不见雪的影子。

随着斜阳的浓厚光焰,天边已被烧成赤红色,海风已不再温暖,带着刺骨的寒意朝我袭来,我被即将吞噬天空的夕阳燃烧着,雪开始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她的长发被染成金黄色,可再也不会在风中荡漾,她的发梢仅仅躺在安静的沙滩上,注视着、沉思着,或许,雪再也不是雪了,她成了母亲,成了别人的妻子。终究,她还是被改变了,而我呢,被改变了吗,从何时被改变的呢,还是如雪所说,我从未变过。我开始怀疑自己脑中的浆糊是否不该存在,但它终将存在于我的大脑中,就像咖啡馆里女郎的大脑会结冰一样,那我可以寻找一些办法去控制脑中浆糊的搅拌速度吗,或者拥有将浆糊移除我的大脑。我好像在改变,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不好的征兆,但是见了雪以后,我真想改变些什么。“危险”我对自己说,眼前先要等影子回来以后再考虑。

没有影子的我走在金色的海岸边,我低着头,寻找一下是否有别人不小心掉了的影子。

我的影子在午夜十二点二十七分回到家中。

“呼,喝得太多,弄杯水给我可好。”影子带着醉腔。

我看了他一眼,脸部通红,眼神迷离,喝得不少,除了酒臭味还有与昨天相似的香水味。我把他弄到沙发上,将他的西服全部脱了下来扔到洗衣机里,倒了一杯温水放到茶几上,摇了摇影子。

“喂喂,起来喝水。”

影子从沙发上吃力地爬起来,端着水杯一饮而尽。

“呼,爽!”影子大呼了一声。

我扯着影子的衣领,“今天你又干了些什么,我警告你,别把我自身的形象给毁了!”

“你的形象?呵!”影子将我的手甩开,“你的什么形象?和雪见面了你还得好好谢谢我!”

“明天老实呆在家里!别再给我乱和女孩睡觉!”

“嚯嚯嚯,那个女郎可真带劲!我给你说…...”

我没有等他说出口,便一拳又打在他的脸上。

“你这个粗人!”影子想还手,但是醉得不行,拳头都轮不起来。

我恶狠狠地瞪了影子一眼,便转身走进卧室,将房门锁好便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全身。

没有影子的恐慌感我好像在慢慢适应,这种惶恐逐渐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与影子的脱离感愈发的严重,虽然影子的自由活动时间也仅仅只有一天。明天要上班了,但愿影子没有在同事面前表现得滑稽不堪。不过,影子同女郎睡觉了,倘若我遇到女郎的话,我该怎么去面对呢,想起来就尴尬不已。

我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影子与我和睦相处,有时候影子还会从我身体脱离出来,但是影子就像我的知音一样,与我谈话,讨论读过的书。我还梦到了雪,在梦里雪美貌至极,她与我生活在一起,和我还要我的影子相处十分和谐,有时候雪还会把我和影子弄混淆,在我出门上班的时候雪会亲吻我,回到家后有雪做好的料理,周末会和雪一起出门逛街,放小长假还会出门旅游,我和雪还拥有了自己的女儿,女儿每天会甜蜜地叫着爸爸。

在梦里,一切都是毫无逻辑思维的东西,它会东拉西扯地拼凑在一起,我虽说享受这个梦,可从根本,梦中的那个人,那个我,并不是真正的我,雪也不是真正的雪,当然影子也不是真正的影子,每一件事物在现实中实体化,又经过时间岁月独自地消失和虚体化,这个过程妙不可言但却不时让人作呕。

我洗漱后换上新的西服和皮鞋,按照以前的惯例吃了赋兴路的煎饼果子就开着大众来到工作单位。当我走进办公厅的时候,每一个同事都报以自然地微笑对我说早安。我背后一凉,浑身难受。

这就是影子这两天的出行成果吗,可是影子并没有和我的同事们在办公厅里面正面相处过啊,但也不排除同事们单独地进行聚会。没错,影子确实以我的身份和他们见过面了。

左鑫坐在我的旁边,埋头苦干着,他发现我来了后便立即停下手中的事情。

“来了?周末愉快吧,哈哈。”

我尴尬地笑着应付了一下。

“怎么样,那女郎带劲吧,昨天又来了一次?不过看你昨天喝的够呛啊。”左鑫镜框上的镜片仿佛闪耀着白光。

我该怎么回答,这该死的影子,果真和我的同事打成一片了。

“我就说嘛,独身久了怎么可能会不想女人呢!就像你昨天说的,这个女郎可是个上等马呢。”左鑫又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上个厕所。”我站起身来朝厕所走去。

糟糕透顶,我脑中的浆糊可不会制造这些问题的答案,怎么回答呢,我不能让别人发现前天和昨天的那个我是我的影子啊,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怎么解释才能解释清楚呢,该死的,影子已经把我的生活圈打成一片乱麻,并且逼得我不得不装模作样学着影子那副烂德行。我对着洗漱池的镜子凝视着自己,好像在与自己的影子对持一般,我打开水龙头,用手捧了些水盖在脸上。我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去处理,脑中的浆糊是依靠不了。

没有办法,我直接告诉左鑫家里出了些事,必须请假离开,然后顺手用桌上的纸和笔写了一张假条托左鑫交给经理。

我加快步伐脱离这里,再走办公厅的时候,与我对视的同事总会投来微笑,与之前截然相反,就在两天之内,一切天翻地覆了。我浑身抖着鸡皮疙瘩,自脚底到脖颈又到脸颊全然被鸡皮疙瘩占领,我的胃袋在抽动,后背冰凉十足,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办公厅,躲进大众里大口地喘气。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咖啡馆里的那个女郎正趴在车窗上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再次被惊吓到。

我摇下车窗,她的短发在空气中轻轻地呼吸着,今天她没有戴眼镜,所以眼睛显得特别的诱人,雪白的大衣却戴着鲜红的毛线围脖,皮肤很白,今天的她,无论从外形还是气场都同雪十分相近。

“可以上来吗,外面好冷,脑子要冻成冰块了。”

我打开车门让女郎上车。

“嗨。”女郎微笑着,笑容与雪的极其相似,不知道为什么,与在咖啡馆看到的女郎根本不是一个感觉。

我正想说些什么,女郎又继续开口道。

“抱歉这么急找到你,实不相瞒,我有急事,对你重要也对我重要。”

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是这样,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没有影子。”

我眯着眼睛,心弦被波动了一下。

“不过,我对于影子与主体有了更大的发现,而且,我知道前两天同我上床的不是你。”女郎的红唇随着空气抖动,“是你的影子,对吧?”

“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告诉过你,我的大脑如果思考太多的话会结冰对吧。”

“是这样没错。”

“不过我已经找到可以解决的根本方法了。不过需要你进一步的帮助。”

“怎样帮你。”

女郎眨了眨那副充满诱惑的大眼睛。

“同我睡觉就好了。”

“为什么?”

“我需要主体还有脱离主体的影子,需要他们两个的身体,只要和影子还有主体交合了,我被冰冻的大脑就会恢复正常了。”

离奇之谈,从未听过如此没有根据的话,这些话让我的鸡皮疙瘩顿时又骚动起来。

“我要是不答应你呢。”

“如果你答应我,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对付影子,你可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

脑中的浆糊如往常一样,嗡嗡嗡地搅拌着,真的如女郎所说?与主体还有影子结合的理论又从何而来。我确实感受到了影子对于我的压迫,处境确实有些危险,不过影子到明天结束以后就会回来了。我确实有同女郎睡觉的欲望,因为在此刻她和雪极其的相似。

“和你睡觉真的会帮到你?”我十分疑惑地问。

“可帮了我大忙,我真的受不了脑子会结冰,现在就差你这一步了。”说完,女郎坐到我的身上,然后将挡风玻璃的遮阳板移下来。

最终,我还是在女郎的身体里一泻而出。她的身体与雪的身体简直没有任何区别,那种恰到好处的温暖,只有雪给予过我。我感到如此的熟悉。

女郎窜到后座去,将内衣和外衣穿好。

“感觉好很多,应该马上就能奏效,太感谢你了。”女郎很尊敬地向我道谢。

我脑子乱急了,口中突然说出,“雪。”

“嗯?先生你说什么?”

“没有说什么。”我摇摇头。

女郎显得有些紧张,她将扣子扣好,把红色围脖挂回脖颈,立即下了车。

“影子不会再回来了,虽然他答应你回来,但是一旦影子脱离主体二十四小时后,影子就拥有主动权了。”女郎伏在我的车窗旁对我说。

我没有说话,沉默着。

“所以......”女郎将头埋下去。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时间久了影子会将主体吞噬,最后主体会变成影子,影子会变为主体。你与你自己的影子会颠倒位置。或许,你将永远成为影子了。”

女郎的大眼睛直直地通过我的眼眶传入沁人心脾的渗透力。我在她的瞳孔中看到了雪的身影。

“对不起。”女郎将红唇吻到我的眼睛上。

“你是雪的影子吧。”我说。

女郎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两分钟后便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注视着她的背影,若隐若现地看到雪行走在西海滩上的背影,那熟悉的弧线,没有分别地在不同时空组成相同的一幅画。我掏出烟来放在嘴边,将其点燃。

我开着大众朝家里奔去,车内烟雾缭绕,伴随着slash的独奏,我脑中的浆糊正慢慢溶解,渐渐地,溶解成一潭死水,从我的耳缝中流出来,我感到无比的畅快。我大声地喊叫,车速一直飙升着,我将大众开到一百十二码,音乐声调到最大,烟雾仍然在车内肆意地起舞,耳朵里的死水不停地流出来,死水将我的西服和衬衫全部打湿,我发自内心地狂笑着。

三天后的新闻是这样的:一男子惨死在自己家中,身中三十四刀,头被割了下来,现场留有凶器,但凶器上仅仅只有死者的指纹,没有过多线索能确定嫌疑人范围,警方仍在竭力破案中。

我看着这份报纸,淡淡地笑了笑,随后将报纸扔向车外。路灯一束束地朝我射来,晃动着我的双眼,抚慰我复杂的灵魂,暗光虽伴随我,但我却没有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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