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慵懒小书虫
学生党的夏天，是在操场上义无反顾地狂欢撒野，是夕阳余晖下踢着足球，或者轻轻一踮脚、360°无死角好看的侧颜。
但我记忆里的夏天，是漫长得让人失去耐性的暑假，是在骄阳下一直不停地劳作、双抢的挥汗如雨，是早上五点起来晒谷、中午倾盆大雨来临之际的匆匆忙忙……
可即便是这样，曾经的我，也依然喜欢夏天，因为我知道，他还是会如往常一般，在家门口或者大树下，拄着一根划痕斑驳的拐杖，穿着露趾的草鞋，别着他此生最爱的旱烟袋，准备好晚餐，静静地等我们回家。
你瞧，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最爱的，居然还是旱烟袋，他说，我就喜欢抽这烟，便宜！但我知道，他最爱的，是我们。
【一】
那年元旦，为了庆贺他即将到来了耄耋之年，父亲准备给他大摆筵席。
但老人家总是这样，即使辛苦了一辈子，却依旧舍不得旧物价，如同他随身携带的旱烟袋，他啊，总想着给我们留下一点什么，即使他这一生清贫，没有积蓄，但还是想着给我们省省。
拗不过他的牛脾气，我们便把一些很亲的人给聚在了一块吃饭，他对此非常开心。
那天的他，衣服终于不是那件快要漏出棉絮的旧袄子了，鞋子也终于换上了姐姐买了一年的保暖鞋。
他像极了一个小孩，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神在四处张望，手指却略微紧张、在不停地戳着，他一定是不习惯这样的场景吧。
他努力地端坐起来，但他的腰再却怎么也直不起来。
是啊，生活不仅磨平了他的棱角，也早已压弯了他的脊梁，那个与土地相伴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此刻应该是有些无助的吧。
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身旁，爷爷，您看，今天好多人来看您啦！
他露出了久违的笑脸，乐呵呵地，抬头望着眼前热闹的场景，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他一定打心眼儿里高兴吧！
可是，我忘了，他的眼睛早年就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了。
【二】
那年冬天，天气格外得冷。老人已经半星期不愿离开被窝了，我们也只能由着他，生怕他冻坏了。只有等到晌午时分，才敢搀着他到户外走一走。
有一天早上，按照往常惯例，我给他擦好脸，送好早餐以后，便回房间写作业了。突然，从他房里传来了他胸口剧痛的嘶喊声，是那么嘶哑、无力……
我吓得奔向他的房间，凑到他的跟前，“爷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疼……，这里……”他捂了捂胸口，支支吾吾地说着，我赶紧打电话给父亲让他回家带爷爷去看病。
我看着爷爷挣扎的样子，我瞬间不知所措，只能一边安慰他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一边给他抚摸胸口，希望这样可以减轻他的疼痛感。
在那焦灼等待的十几分钟里，时间慢得可怕，如果时间知道老人的疼痛，它会不会替我抚慰苦苦挣扎的老人。
终于，父亲从工地上赶回来了，发梢在冒着汗珠。他慌张地跑到爷爷身边，问了一下情况以后，想把爷爷扶起来，背他去医院看病。
但，他的身体就好像是散架了，怎么都扶不起，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说，算了吧，咱们不去医院了吧，我这把老骨头，路上折腾不起来了。
不行的，今天必须要去医院看看。父亲一脸严肃，满眼都是着急与心疼。
父亲灵机一动，跑到门口手脚麻利地架好板车（农村用来拉运东西的小推车），他在爷爷耳畔说了几句话，便轻轻地把爷爷抱了起来，我看到爷爷的眼角湿润了。
那一刻，是温暖，还是疼痛，早已分不清楚了……这几十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照顾，这些过往在那一刹那都迸发出来了。
我陪着父亲给爷爷做了全身检查，医生说，老人年事已高，身体也已每况愈下，各部器官功能都在慢慢衰竭了，这些是人力所无法改变的，让我们好好陪伴他就好。
就这样，在医生的建议下，又安排他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我给他换上了一瓶又一瓶药水，那一滴滴落下的药水，都滴在了被针眼扎的千疮百孔的手背上，也滴在了我心里。
【三】
那年寒假，我就这样在家里、在医院，陪伴着爷爷，直到春意悄然而至，他也终于从寒冬腊月里，走过来了。
他开始让我搀扶着他、陪他散步，陪他去农贸市场买肉回家给爸妈煲汤，陪他去看菜农的蔬菜、渔夫的草鱼，甚至有的时候啥也不买，他也喜欢看着。
就好像他喜欢坐在马路旁的大树下，感受树梢携来的清新，感受缓缓吹向脸颊的微风，感受那来来往往的车辆，还有那三三两两的路人。
他开始收拾自己，让我陪他去理发店剪头发。他还是选择去那个老地方剃头，因为那有位八旬以上的老爷爷。我看着他们寒暄，开怀大笑的样子，我想，这一定是世间最幸福的模样了。
可是啊，我以为陪他走过了冬天，度过了春天，会迎来夏天，但好像一切都停在了那年初夏。
他的心脏终究还是累了，他的呼吸声也终究还是停下了，老人终究安宁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爷爷终究离开了这个曾经让他又爱又恨的世界……
『尾声』
那年夏天，大雨比往年都来得凶猛，它似一匹饿狼冲刷了整个村庄，村里的大树也因为闪电断了许多枝干，老地方的爷爷关门了，还有，你走了。
我渐渐明了，当年坐在大树底下的老人，他所张望的世界是何等的平静与温柔，透着尘埃的世间也满是温暖与感动。
我渐渐明了，他也只是想再多看一眼，见证世间各色轮回，山河远阔，人间烟火，但世间美好，于他而已，止于那年初夏。
『写给那年初夏，我的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