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总是连接着什么,这岸和那岸,过去和现在。桥边风华,是一个时代景致的缩影。
2017.8.25 星期五 晴转阵雨
一城风华,因桥而生。
桥是石桥,青石板铺成,年代久远,可以追溯到一两百年以前。桥大概一丈宽,豆花挑子和货郎的推车迎面而来,勉强擦身而过不碰着。桥上青石,被车轮碾压,被脚底踩踏,泛着青光,透着寒气。桥栏也是青石,中间一块石板上刻着“西泾桥”几个字,因为桥在镇的西面而得名;再往西去,还有一座石桥,却是叫“闸口里桥”;镇中那座也是石桥,很俗气地取名“中桥”;可以推测,在东边河流伸向远方的地段,还应该有座“东桥”或者“东泾桥”。
桥名虽俗,桥两头却是一片花红柳绿,粉墙黛瓦,只在窗棂门楣处有了岁月的印痕,又多添一份水墨意蕴。桥北东侧的两层楼里,楼下是一爿布店,靠墙架子上花花绿绿的布匹整齐排列,沿街的柜台面和四周的桌子上,也堆着一匹匹花布。那些婆婆妈妈最喜欢围在摊前看啊摸啊,磨蹭好久却舍不得买,临走又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
进门走到底是一个木头楼梯,扶手也是木头的。登登登上楼,有两个房间,是照相馆。照相机立地稳稳站着,镜头上盖着一块黑布,掌镜拍照的是个矮胖女人。她把脑袋钻进黑布,手里握一个橡皮球,喊一声“拍了,笑一笑”,同时一挤那橡皮球就算拍好了。照片是黑白照,想拍彩色的,要这女人拿彩笔一点点上色,她总是把脸蛋画成猴屁股那样红。
西侧是卢老师家,里面住着不止一家,还有“七十二家房客”。她家楼下有个天井,沿街平房里是个老虎灶。穿过天井,中间一条窄窄的走廊往南通到楼梯口,走廊东边住着孙老师家,西边住着她哥哥家。上楼梯也是一大一小两个房间,这才是卢老师家了。推开沿河木窗,探头张望,清澈的塘河,从桥下缓缓流过。
“欸乃”一声,一艘木船穿过桥洞,往西而来。船蓬上晾晒着船家的汗衫短裤,船主摇桨,前后晃荡,往前时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摔河里去,他半个身子探出船舷去了。船娘拎一只水桶,丢进河里,拎起一桶河水,冲洗船上的甲板。船东摇西晃,船娘却走得稳稳当当如履平地。
木船刚过,后头马上来一队挂机船,“啪啪啪啪”的机器声,老远就听见了。赶紧盯着,开始数后头拖着多少船舱,一、二、三⋯⋯十六只船拖,都装满了黑黝黝的煤块,有时又是木料,或者稻麦粮食,不知运到哪里去的。
桥两侧对河的那一面,石缝里长出绿草丛,南边桥堍头却有一棵合欢两棵柳树。现在正是盛夏,粉红与碧绿映在河里,在渐渐平静的河水里清晰起来。河上桥弯弯,水里弯弯桥,恰似“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傍晚,太阳西斜,男孩子开始在桥上表演跳水。一艘船刚过,他们从桥上一个猛子扎进河里。等半分钟,先出来的是湿漉漉的脑袋,然后光溜溜的胳膊就探出河面,抓住刚过去的船尾,一直要吊到西面的闸口里桥那边才会再游回来。
清晨,北桥堍下是一个小小早市,很热闹的。豆浆油条摊、豆花摊、菜摊、货郎摊摆满了小街两侧,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小孩这会儿最开心,问爹妈要一毛零花钱,五分买一根油条,五分买一碗豆花,将油条掐断了浸在甜豆浆里,是吃厌了的方法,浸在咸豆花里才觉得特别好吃。至于买菜那是爹妈的事,有时摊子上卖里头像血块的锦里基、裂口的花石榴,小孩才去看看,捡合心意的买一个。
货郎摊也很受女人小孩的欢迎,两个方方的大木盒里,分了许多小格子,女人喜欢的各色洋线、绣花针、纽扣顶针松紧带一应俱全;还有宝塔糖、水果糖、松子糖,以及手枪皮筋拨浪鼓等玩意儿,牢牢吸引住孩子的目光。那些皮孩子一溜烟回家去拿姆妈晒在窗台的鸡黄皮,并且挤掉了还剩半支的牙膏。空牙膏壳、鸡黄皮、破布烂衫货郎都收。女孩换几颗垂涎许久的松子糖和大白兔奶糖,都有浓郁的香味。男孩子喜欢的是皮筋,换好就去弹皮筋去了。
桥对面塘岸上有密集的人家,家家粉墙黛瓦,高低错落的屋檐窗格掩映在绿树丛中。沿河有一条窄窄的小路,能看见早出晚归的人从路上走过。
桥总是连接着什么,这岸和那岸,过去和现在。桥边风华,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我虽不曾离家太久,但乡愁依然萦绕心头,只因一眨眼,童年时的桥边风景已藏进泛黄的相片,成为一段历史,再无处寻找那记忆里的青石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