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晕吗?”
“嗯,还有点,早上出门时吃了药,现在看来是没管啥用。”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顺带下一手掌的汗水。
“发动机的热量完全没有隔开,这里确实是太闷了,”他起身拨了几下空调阀“这破玩意儿还是坏的,他们真的应该好好的修修这艘船。”
他伸直腰靠在座位上,怀抱着旅行包。她斜靠着舷窗,腿伸直放在他的腿上。舷窗外,亿万光年的光芒向这里奔来,袭入旅人的眼里。
“昨天溜达得好累吧,宝宝?”
“嗯,好累的,现在腿还疼呢!”她对他撒着娇,嘟嘴的样子实在可爱。
他闭着眼睛以缓解头部的眩晕感,嘴里却已笑出了声。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是最幸福的。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是好多年以前了,当时年少,呵呵,觉得她不好看,甚至有些丑。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会感叹世间的种种奇妙,因为没想到当时觉得她丑的自己现在竟和她成了恋人。嗯,其实也没有啦,毕竟女大十八变,又或者,嗯,自己当时年少,审美不对,不知道她其实是很漂亮的。
他睁开眼,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的她,其实她也有很强烈的眩晕症,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旅行,虽然是仓促的一次但也是很幸福的旅程。TJ三号行星,墨星和直隶星云之间的尴尬存在,可是它拥有一条整个第一象限星域最大的河流,而且开发的很好,也因此成了旅游胜地。玩得挺开心,他想。
后边那排有几个民工打扮的男人,看上去是君星人。高挺的鼻梁似乎在暗示他们几百年前的贵族血统。嗯,确实,他们的祖先被选择为君星王陵的守护者,几百年的战争年代中,血统延续了下来,可他们的生活却也随着星际的变革而变。如今为了生活,他们也不得不远离家乡,到另外的发达星球谋生。客舱后面还有一些打扮各异的乘客,所有人,为了不同的目的或者说原因而坐上这艘船,嗯,每个人都可以讲出一段故事。
谁知道将来我们会到哪里呢?
他的双眼扫荡着客舱里的乘客,抱着旅行包和熟睡的她。
“船长,我们的航线正常吧?”大胡子男人问。
“一切正常,先生。”穿着制服的人答到。
“嗯,很好,但是,船长,待会儿我们能不能更加靠近废墟5号一点,我想那样效果或许会更好。”
“这个,呃…”船长显得有些为难,“永先生,您也知道,废墟五号的空间结构很不稳定,而且航道太窄,很容易发生意外。”
“没关系船长,这次我们用的产品型号都很便宜,况且,合作了这么久,我相信你的驾驶水平。”大胡子永先生安慰船长。
“可是…”船长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目光就停留在了一张支票上,“呃,先生,您的胡子扎到我了。”
“哈哈,合作愉快!”大胡子满意的拍了拍船长的肩,转身走出驾驶室。
十几分钟后,一艘恒星际客货飞船驶入通往废墟五号的航线。
“各位旅客,我是你们的船长,由于主航道空间乱流,我们临时决定改道于废墟5号,请各位乘客保持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对航行造成不必要的影响。祝大家旅行愉快。”
“怎么了?”她睁开双眼,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没事,刚才船长在广播里说要改道废墟5号,因为在主航道上出了些问题。”他摸过她的头顶,轻轻的安抚她。
“嗯,这样。呃,对了,正好我可以给你指一下我故乡的位置,应该就在过了废墟5号的某片星域。”
“这么好啊,那我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养了你这么个漂亮的人儿。”他笑着勾向她的鼻子。
“讨厌,别碰我。”嗯,嘴又嘟了起来。
客船后方,几百星米之外,暗灰色的流线机体缓慢跟随,而目所不能及的,是一道暗光的照射。
“洛,保持航速稳定。图,你把侧向测距打开,注意船体与杂物的距离!”
“好的,船长!”
船长站在1号台,紧盯着前方舱外的无限黑暗,只有些许星光,古老的光,在微弱地闪烁,一点一点,一会儿是这儿,一会儿是那儿。一切都那么安静,排风扇在无力地转动,人们的汗珠沿着各种边缘滑下。客舱里的嘈杂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面对舷窗外骇人景象的惊愕面庞。他和她,他怀里抱着她,看外面的星光。呃,没这么美好,抱歉。外面闪烁的不是星光,而是无数的,蔓延了数亿星米的星舰残骸。战争摧毁了机械的实体,依靠暗光供能的领航灯却依然间歇发亮,一盏,两盏,三盏…与之相对应的是星舰的残骸,一艘,两艘,三艘…几百年的星云旋过,可这些领航的精灵却依然为亡灵而闪烁。闪烁,就是废墟5号如今的全部。
“四百年前,墨星联盟的第5舰队与盖亚联盟的主力在此交锋,身为反抗者一方的第5舰队不敌盖亚的舰队,全军覆没,据说那些当兵的没几个活的。”
“但是墨星联盟并没有失败,”一个直隶星人接过了君星人的话,“本来第5舰队就是用来诱敌深入,而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之后盖亚联盟的惨败也就导致,哦不,也就才有了我们如今银河共和的成立。”
“哎!几百年了,这么快,瞧那些外面的破铜烂铁,还那么新啊!”
她和他看着外面缓缓滑过的灰色残骸,没有说出一句话,
半晌,她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要是真去当兵,我可不等你。”
废墟5号的上方星域,暗灰色的流线机体以俯视的姿态继续用暗光照射着缓慢行驶在废墟中的客船。客船的顶部舷窗,一个影子闪过,向暗灰机体发出了一道暗光回应。
几个小时过去了,客船终于驶出了废墟,沿着航线继续行驶,速度也提高了许多。
“就在那边!你看到了吗?”她突然推开他的手,指向窗外星空里的一片光亮。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那一片红色,绿色的集合,那光在他眼里闪耀,希望的颜色。
“很美啊!”他轻轻的对她说。
“嗯,是很美,我在那里生活了五六年,之后全家就搬到直隶星了。仅存的几年记忆里,那里只有欢乐。”她望着远方的幸福,脸上也尽是幸福。
可如今,她的故乡,那片蓝绿色的星域,因为废墟5号所造成的空间混乱,早已无人居住。政府的强制搬迁令让许多像她一样的孩子,把对故乡的记忆永远定格在了五六年的光景,而这记忆,模糊。
从出发到现在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快到家了。
他叫做筝,直隶星人。她叫青,直隶星人,嗯,现在户口是直隶星的。他其实有许多自己的心思,青在直隶星的南方上学,而筝,却在北方。分隔千里的他们,依靠那一点的所谓爱而坚持着,他很明白,事实难料。他是想去参军的,很向往太空的自由与浩阔。可事实明显了,她的态度很坚决,不想让他去。不只是因为战争,更是因为她真的没有做好去等待的准备。
客船的发动机发出蓝光,在这黑暗的宇宙空间里格外耀眼。不远处,暗灰色机体依旧在跟随,暗光也依旧在两艘船间传递。
“这片星域你走过吗?”年轻的君星人歪脖问老君星人。
老君星人双手交叉,互相摸搓着“我还真是记不太清了,不过真的有点不太熟悉。”
爱接话的直隶星人伸直了脖子:“老汉!我跟你说,咱们不是没有走主航道嘛。”
“啊!对对对,这儿不是主航道,很少有客船走这里的,怪不得不熟悉。”老君星人笑着说,可面孔又一下子绷紧,“不过咱们走这儿不会遇到太空盗吧?”
“哪里会啊!”筝笑着对他们说:“现在墨星正在开星际大会,太空里应该会很安定的。”
“那可说不定啊年轻人,你们是不知道啊,现在各个团体很乱的。上周议会可是通过了对牧业8号星的增税令,我看啊,这次的会议又要不太平喽!”老君星人很是无奈的撇了下嘴。
筝也没说什么,礼貌的回应了一个微笑,便转过头碰了碰青。身后,一帮老少开始了叽叽喳喳的讨论,筝对于和一帮人侃政治没啥兴趣,况且他也太年轻。
船首的头等舱里,那个大胡子紧张地看着一块屏幕,屏幕的右上角,时间在飞速的变化。
客船顶部舷窗里发出的暗光闪烁了几下,暗灰色的机体回应似的也闪了几下,便加速斜向俯冲下去,向前,一颗巨大的蓝色星球悬浮在浩瀚的宇宙夜空,当然,你看不到她的旋转。
“各位旅客,我是你们的船长,我们马上就要到达直隶星,第一站是北部的库尔机场,要下船的旅客请提前收拾好行李。祝大家旅途愉快!”
“宝宝,醒醒,要到家了!”筝的心情有些激动。
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哎呀!咋这么快?”她一下子抱紧了筝的腰,“不开心,又要和你分开了。”
筝拍了拍青的头:“没事没事,过一阵子我会去看你的。嗯?很快的!”
青还是撒着娇,筝回头看了看客舱里的乘客,大家都在紧张地收拾东西,没人注意他。他便快速地亲了一下青的额头。
“好不好,嗯?”
“真讨厌。”
筝抱紧怀中的行李包,和她。
窗外景象已经很不一样了。客船缓慢地滑向直隶星的着陆航道,周边的太空里,停泊或是驶过一艘艘星舰,因为星际会议而带来的紧张氛围在直隶星也很强烈。蓝色的星球越来越大,慢慢的,已经无法看到整个球体。客船向下俯冲,速度越来越快,挤压摩擦着周边的大气,绝望的火焰燃烧着。飞船的降落地点是库尔机场,这是第一站,筝将在这里下船,青会是下一站。反重力引擎在几千米的高空开始发挥效应,船体的速度开始逐渐降低。几百米,几十米,降落台因为反重力效应而备受挤压,几米,在阵阵气体的积压声中,客船顺利着陆。
几声滴滴声之后,后舱门打开。筝背着行李包,拉着青的手,随着人群走下降落台。到了出口处,她不能再走了,飞船几分钟后就会再次起飞,她要回到船上。筝看着青,周围人群擦肩而过,或是登船或是出站,他想过许多安慰的话,可到了这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刚刚踏上地面,呼吸着天然的空气,腿有些发软。
沉默着。
“青!”筝看着她的眼睛,青明显还是有些不开心,“你该回去了,宝宝,嗯?”
“各位旅客,各位旅客,飞往南向站的客船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抓紧时间登船!”
有些时候,人总是难免沉默。
青抿着嘴,点了点头:“我去上船了,你快点回家,然后…”
“然后,到家给我打电话!”筝接过了青的话,笑着做了做打电话的手势。
筝倒退着走向出站口,挥手告别,青挥了挥手,缓慢地转过身。几秒,她突然又跑向就要跨过安检口的筝,抱紧他,嗯,人的反应总是很迟钝,万物之长的生灵也不过只是普通的生命。
“我爱你!”
“嗯,我也是。”
领航员闪烁着指示灯,示意飞船准备起飞。
驾驶室里,交易还在进行,大胡子的永先生催促着船长。
“先生,真的非要这样吗?这艘船我已经开了十多年了…”
“没事的,船长,旧的不去,新的咋来呢?”大胡子拍了拍船长的背。
门关上了。
降落台对面的公交站,筝注视着飞船起飞,他的心随着这艘船一起上升,上升。直至它开始抬头,斜向上缓缓飞往航道。在那个方向,夕阳已经初见端倪。
筝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睛,还好没有哭。公交车来了,筝提了一下背上的书包,开始排队上车,陌不相识的人,各种音色的话语,四周这整个世界的嘈杂。而筝的心里想的,只有青。
美好的时光太短暂了。
队伍缓慢移动,终于到了筝,他扶着把手,准备上车。没有任何预兆的刹那,从北方的天空传来尖锐的警报,紧接而来的是星舰高速飞行的刺耳噪声,筝的心跳仿佛一下子停顿了,他猛的抬头望向天空,暗灰色的流线机体正飞速的从北方飞来,身后紧跟着深蓝色的共和星舰。
站台上的人和已上车的人四散而逃,冲下来的人推开门口的筝。
“快躲起来啊,你不想活了?现在牧业联盟很凶的!”筝被推倒在地,回过神来,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星舰,激光已经在空中飞舞。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一瞬间,嗯,世界是安静的,什么感觉,什么杂音都没有了,只有一个伴着心跳冲向机场的身影。筝奔跑着,祈祷着宇宙不会发生什么,暗灰色的机体从他头上几十米飞过,然后突然拉起向上,强烈的气流把筝重重吹倒在地。紧接着是共和星舰,在几十米高空直接拉起,舰体下方的激光发射器蓄积起能量,一条光线斜插入天空。
“不!”筝绝望的嚎叫,双眼撕裂,在那离天堂很近的地方,灰色的机体向左闪去,一团阴影被光线击中,爆发出了比太阳更亮的光芒。爆炸的声音显然盖过了一起,可筝的怒吼在地面回荡,想要突破苍穹。筝的嘴唇抖动,无力地跪倒在地,他的手哆嗦着,眼泪似乎很粘稠,它们反抗了一下重力,之后,就再也无力抗争了。大地,想要吸干他的泪水。
筝颤抖地抬起头,四周的人们望着天空,或是在哭泣,或是在祈祷。
“青,,,青,,,”筝不断叨念着,脑海里快速地闪过无数张她的脸,快速闪过所有的回忆,他的头似乎要炸开,似乎有千万条电流在他头里滚动。在万分之一秒的刹那,他失去了所有意识,瘫软在地。
“卡!”茂盛胡子里的黑洞冲喇叭里喊。
嗯,结束了,公交站台哭泣的人们停止了哭泣,祈祷的人们停下了祈祷,救火车的声音冲向散落在地的残骸。一群人簇拥到了大胡子身旁,不一会儿香槟撒了一地。大胡子永先生接受着众人的祝贺,祝贺他旗开得胜。
人群外,身穿制服的人把瘫软的“筝”扶起,抬到旁边的保姆车上。
永先生向众人表达了谢意后,便和船长以及几个助理上了保姆车,示意司机开动。
车上,永先生满面红光。
“还是要再次祝贺永导啊!”一个小脸的助理嬉笑着为大胡子点上烟。
永先生笑着嘬了一口烟:“嗯嗯,谢谢谢谢,嗯,真不错,这次的拍摄很成功啊!本来我还以为在太空的镜头效果不会太好,不过现在看来,咱们花大价钱租那些暗光摄像机还是挺值的,对吧?”旁边的助理们整齐的点了点头。永先生撇了他们一眼,很是满意。
“永先生,”角落里的西服男整了整领结,“这次的货怎么样?”
“嗯,那是当然可以啊”永先生用力嘬了一口烟,吐了一口,“新的产品挺好,镜头下的表现不错,但那个女的啊,就是做女主角的那个,感情戏的表现力还是不太好,拍的这几场戏显得有些生硬。哎!就当我这次试验了,正好因为情节需要把她炸毁了,要不然,以后还得让我头疼。”
“嗯,这样啊,我回去后会组织员工改进的,下次的产品会比现在的还好。”
大胡子永先生微笑着和西服男握了握手。
“不过永先生,那个男的还要继续用吗?”
“嗯,对,我现在还没有要终止他的想法,虽然,”永先生弹了弹烟灰,“虽然现在人造人的技术比过去好了很多,但这件货的镜头表现力却十分出色,别看他是早期产品。之后的戏还是要用它来拍。”
西服男回应了一个微笑。
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船长说话了:“永先生,我想问一个话外的问题,你觉得用人造人来拍电影,尤其是,额…这样的,炸毁了那么多,真的好吗?”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了,助理们小心地瞥着导演,西服男脸上肌肉抽动着。
永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胡子就又开始了抖动:“我的老朋友,有时候做生意嘛,挣钱!就不能考虑其他乱七八糟的,况且我们这样做也是合法的,他们终归只是人造人,不是真的人类。用人造人的话呢,我们通过脑电波控制他们,给他们注入虚假的记忆,让他们去做什么,他们就不会表现的像演戏,就像那部古代的电影,《##的世界》一样,我们拍下的就是真实的生活。这一点,是人类演员无法做到的,你懂我的意思吧?还有,现在用人造人可比用人类便宜。”西服男在角落里满意地点点头。
永先生看船长似乎还是有些低落,笑着说:“哈哈!我知道你还在想啥,飞船嘛!老朋友了,明天我们再去买一艘,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车里又是一阵各具音色的笑声。
一年后,墨星,共和国剧院。热播电影《云之脊》的庆功会正在举行,电影讲述了在第一共和国时期,男孩爱着一个女孩,可女孩意外死于一次共和星舰的误射,男孩悲痛之下参加了起义军,反抗第一共和政府。可最终起义失败,已成年迈的老人被流放到了废墟5号附近的无人星系,女孩的故乡。
永导接受着众人的道喜,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赢得年度票房冠军了,酒精是注定要在今天麻痹掉他的大脑。
在舞台下的一角,“筝”,准确的说是TK重工的二代人造人67号,保持着绅士的微笑,此时的他已被植入不同的记忆,嗯,就是适合宴会的记忆。他不断接受着合影的请求,微笑着完成每一次拍照。可没多少人注意到,他微笑的眼睛里,有一些水在打转,明显与他的表情矛盾,嗯,或许是机体老化了吧!
题目《云之脊》
。献给一场fly。 ZJQ
F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