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晨六点半,“小公鸡”叫了。
“哦偶哦——哦偶哦——”声音高亢而响亮。仿佛床底下真个就藏着一只大公鸡似的。
“小公鸡”是戴胜利的小米手机。
戴胜利跟所有人一样,手机不离身。
戴胜利从不戴表。他不戴表自有他自己的道理。他说:“有手机,还戴什么表?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么?手表不就是看时间用的么?手机上有时间!那些戴表的,表的原始意义失去了,哪是为了看时间?是显摆!”
对于戴胜利的这种观点,兰月是赞同的。曾经,他认为戴胜利对她的小抠也是一种会过日子的体现。每每她看着她周围的女性朋友们这个晒裙子,那个晒包包的时候,她总是不屑一顾:这种败家的事儿,我们家是不会做的。啥叫过日子?过日子不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么?省下钱来养孩子,买房子,娶媳妇,啥都得钱啊。不然,孩子上了大学,你跟谁借学费去呢?等孩子大学毕了业,找工作,不得花钱?等孩子有了工作,娶媳妇买房子买车子,不得花钱?这是中国,比不得人家美国英国,孩子十八岁就可有可无赶出家门让他独立自主另立门户。没钱跟亲戚朋友借一次两次行了,一万两万或者可以,十万八万能行?人性这东西是最经不住考验的。现在这世道,没钱可不就是孙子?
可是他们这当孙子一当就是十八年!一次当爷的机会都没有过!
没当爷就没当爷好了,她不稀罕,孙子当惯了,摆不了爷的谱。然而,虽没当了爷,她引以为傲的戴胜利却是变了。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兰月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蓦然发现,戴胜利苍鹰脚一般的手腕子上竟然戴了一块崭新的手表!
那块手表一定是价值不菲,光看那表链子就知道。那表链子锃光瓦亮,都能闪瞎人的眼。
兰月只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心就紧跟着扑簌簌地抖了几下,就再没有说什么。
兰月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她的大脑却不停地高速运转。这块能闪瞎人眼睛的手表一定是哪个有钱的女人送的。因为戴胜利是工薪阶层,他买不起,即便是他买得起,他也没有那个闲钱,每个月的工资带奖金,兰月都紧紧地捏在手心里。她听从了她母亲的话,掌握了经济大权就是捏住了男人的关键要害。打蛇不是捏三寸么?经济大权就是男人的三寸!只要是握紧了经济大权,捏住了男人的钱包,男人就不会在外头偷腥儿了。然而,这般锃光瓦亮的表还是这般耀武扬威地出现在了兰月的面前,好像是在示威给兰月看似的。一块表这么明目张胆地示威,他戴胜利一定是有什么事儿瞒着她了。她不问为什么,她要等,等戴胜利给她一个解释。戴胜利欠她的,欠她一个道歉,欠她一个说法。
二
兰月虽然这么想,但她等不起了,兰月竟然开始调查戴胜利了。当然,她的调查很隐蔽,滴水不漏。
兰月听同事说过一个蠢女人,在男人出轨之后大吵大闹。男人不承认,她非要调查,跟踪,围追堵截。说是要捉奸。你捉奸就捉奸吧,这个蠢女人捉奸还带上了他们刚上初中的儿子!结果,她捉奸成功。男人跟小三在床上赤裸裸,儿子在旁边傻登登!从那以后,他们的婚姻散了,他们的儿子算是毁了,成绩直线下降不说,不想上学了,还跟社会上一帮小青年混上了。什么抽烟喝酒交女朋友都会了!并且,儿子不理他,爸爸更不理她!兰月才没有那个蠢女人那么傻呢!她要做就做得滴水不漏!
果不其然,兰月不动声色,不到一个月就查到了猫腻。
戴胜利的新手表是一个女人送的!那个女人还是个寡妇!
兰月认识那个寡妇!那个寡妇脸上常年涂着白粉,眼睛画成熊猫,眉毛吊梢着。兰月都觉着丢人,自家丈夫怎么就跟这种女人勾搭上了呢?她想着想着,身体就抖得一激灵,她下定决心,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还是任何时候,都不允许戴胜利碰她一个手指头,她嫌脏!
戴胜利也有所察觉,但两个人谁也不挑明。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俩人都表情凝重而神圣,仿佛他们的婚姻真的多么神圣似的。
后来,戴胜利夜不归宿,兰月竟然能够帮着戴胜利给儿子扯谎,虽然儿子对父亲的去向根本就不感兴趣。
兰月上班下班做饭收拾家务,偶尔照顾下孩子。戴胜利呢,也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偶尔夜不归家几次。兰月也不问,戴胜利倒是每次总有理由,而且理由合情合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彼此无话可说却又经常没话找话。既像一潭死水,又偶尔人为地用嘴巴给死水吹吹风。
死水表面平静,水底波澜起伏,汹涌澎湃。
兰月觉得自己真亏!亏大了。
王八蛋,兰月想,我嫁给他整整十五年,十五年啊。当初嫁他的时候,父母不同意,兰月哭着喊着,甚至以死相逼,才嫁给了他。俩人刚结婚的时候,不仅一无所有,还欠了一万五的债。俩人省吃俭用,整整还了两年。现在,俩人过得好些了,虽然当不了爷,但是最起码,有了自己的房子了,有了自己的车子了,也有了一些自己的存款。可是,这个当头,他该死的戴胜利,竟然找了那个风骚的寡妇!他一个人出去浪漫,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这不公平!
十八年,我为你做免费的保姆,给你生孩子,孩子跟你一个姓。买房用你的名字,买车用你的名字,这些,我都没说什么;你外头弄个风骚小寡妇,我也没说什么。我之所以这么宽容大方,只是希望你能够悔过自新,能够回头是岸,能够立地成佛。可是,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你真以为老娘我是傻子么?
三
每当兰月独守空房的时候,她就这么想。她甚至想,戴胜利跟那个风骚的寡妇怎么做爱?怎么进入?他们会聊些什么?他们会说起她兰月么?会嘲笑她么?她甚至想,戴胜利一定是被动的,他那么窝囊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骚寡妇几天几夜的独守空房的等待?等待的时间跟做爱的疯狂是成正比的。
独守空房,独守空房,兰月的眼泪扑簌簌地流。她这不正在独守空房么?她跟那个骚寡妇有什么区别?
她流着眼泪,手不由自主伸到被子里,抚摸那些该由戴胜利抚摸的地方。
兰月想起以前QQ聊天的一个好友。那个好友是个医生。网名很逗,叫男妇科医生。男妇科医生跟兰月聊的很开心,后来,男妇科医生问兰月:“你自慰么?”兰月不说话。心里却想,自慰?可是自我安慰?好像自己常常做这件事。男妇科医生见兰月不答话,就自顾自地说道:“自慰就是手淫,很多人都做的,很正常。”兰月就发一个害羞的脸过去。男妇科医生也发了个笑脸过来。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男妇科医生不找她聊天了。也许是文化水平不同吧,或者是世界观价值观不同,更或者是男妇科医生见兰月不够方便。兰月在张家口某个小镇上,男妇科医生在北京。兰月不想巴巴地跑到北京去看他,而男妇科医生也不想大老远的跑到张家口来。谁说距离产生美呢?再美,再距离,不合适也是不行的。
七点钟了,戴胜利突然醒了。他像老鼠给夹子夹住了尾巴似的叫了一声:
“啊?都七点啦?要迟到啦,要迟到啦!”
只见戴胜利跟飞人一般,迅速地穿衣,穿裤子。迅速地提拉着拖鞋洗漱。然后,又迅速地换鞋,拿包,飞一般走了,嘴里还哼着小调: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难听死了,可是,空气不嫌弃难听,那歌声就一直飘,飘到外头去,飘到楼下的雾霾里头去,跟雾霾混合起来,一样的浑浊不堪,污秽不堪!
妈的!兰月心里恨恨地骂,这么急,是赶着投胎呢?
兰月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变形的脸,她突然嘴角上弯,露出一丝狡黠却又的笑。
今天是周末,兰月不用去上班。当然,她也不稀罕做家务。家是什么?房子里头养猪,男人是猪,猪不在了,还叫家么?自己一个人,不就是关在这个叫做家的笼子里头的小鸟?她要飞出去,飞出去!
正想着呢,兰月的手机响了。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
是时光的电话。
四
那天,在兰月知道了戴胜利有三儿的一个月后,兰月彻底死心了。不管兰月如何宽容,如何打扮收拾自己,如何换衣服献媚给戴胜利,戴胜利就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兰月想着,你能找人,老娘比你还能找。你以为你是谁?想当初,兰月没有结婚的时候,多少人追?可是,兰月谁也没选,就看中了这个老实巴交的不会玩什么心眼的戴胜利。兰月当时的梦想就是一定要做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妻子。然而,她倒是做了好妻子,可是戴胜利呢?竟然外面有了小三!不管是他养小三还是小三养他,都是兰月不能允许的。可是,不允许又能怎么样呢?儿子上初一,正是叛逆的时候,难道会跟戴胜利大吵大闹,大打出手?兰月不会那么傻!当着儿子的面,兰月依然会在戴胜利跟前撒娇、秀恩爱。儿子在这个重要的成长阶段,是万万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人那丑陋的一面的。这戏不好演,但必须演下去!含着泪流着血也要演!
兰月想,戴胜利之所以有小三,跟她兰月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戴胜利最知道她的素颜,最明白她的习惯,最了解她的性格。戴胜利最知道她兰月的好。兰月长得不难看,不说是标致,也算的上漂亮。即便是素颜也是一顶一的好。性格温婉,人品又出挑,同时,还能烧的一手好菜,做的一手好家务。
若说离开兰月,戴胜利也是不愿意的。兰月曾经试探过戴胜利,兰月曾经问过戴胜利:“若俩人过不下去,要不要离婚?”戴胜利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兰月又说:”若我出轨,要不要离婚?”戴胜利笑着说:“你怎么会呢?”兰月又说:“要是你出轨呢?”戴胜利还是笑:“我怎么会呢?”戴胜利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说别人。可是,那个时候,他俩已经各自为政,各有了各的相好,然谁也不点破罢了。
关于时光,是兰月用手机的搜索附近功能找到的。她从来不用手机的这个功能,她觉得,只有打炮的人才使用这个功能。那天,兰月就想找个人打一炮。她开启了手机的搜索功能,真巧,时光就加了她。时光说:“我认识你。”兰月说:“啊?认识?”时光说:“你的头像不是你么?素颜还这么美。我早就注意你了。你家的车是白色的,我常常看到你男人开着车。”兰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这样一来二去,俩人越聊越近乎。时光真名叫王世光,三年前跟老婆离了婚。兰月没有问啥原因,时光却告诉她说:“离婚的原因是他老婆出轨,”时光说,“他后悔离婚了。出个轨有什么呢?他自己有错,没长大,不懂得照顾女人。”时光还说:“其实你们女人挺不容易的,又是生孩子,又是大姨妈的,还要保持自己漂亮,还要保持家里干净,还要洁身自好,这么多的十全十好,真的挺难的。”
兰月听着时光的话,竟然有些哽咽。
很自然的,俩人上床了。俩人是啥关系,兰月实在是说不清。他们俩算什么呢?炮友?还是朋友?或者闺蜜,或者蓝颜?又或者是情人?兰月真是说不清。这个世界上说不清的事儿太多了。既然说都说不清,干嘛去想它呢?
“宝贝,”时光叫到道。
“干什么?不怕人听到?”兰月即便是一个人在家,做事也是滴水不漏。
“我看到你丈夫啦,出门啦,呵呵呵,咋就那么急呢?我们俩还相视一笑呢!”时光的声音郎朗的。
“赶着投胎,能不急么?”兰月鼻子里头哼着气说道。
“你说,是你出来呢,还是我上去?我还没去过你家呢!”时光问道。
“我出去吧,老地方见。”兰月道。
半个小时后,兰月跟时光就在一个叫老地方的农家院的床上了。
云雨过后,时光跟兰月说道:“也不知道你家老戴这个时候跟骚寡妇做完没有啊!”兰月送时光一个白眼,道:“你煞不煞风景?会说人话么?”
“呵呵,呵呵,”时光笑着,又说道:“要是老戴突然死了,我们俩就能长长久久啦,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想得美!”兰月又白了时光一眼,顺手使劲捏了捏时光的敏感部位。
“呀,轻点轻点,这可是我的命根子,捏坏了,你怎么办呢?三十狼四十虎的!我这么大的能量也满足不了你的胃口!”
“滚犊子!”兰月骂道。
五
俩人都累了,就眯着眼小憩。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俩人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兰月也搞不清自己怎么回事,他瞅着时光,想着这么一个老光棍,他的食物,不止她一个吧?可又说不准。不然,怎么只要是兰月打电话,时光就有时间呢?简直是有求必应!也许,时光跟兰月的感情是真的呢!
也许是真的啊。不是说么,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最主要的就是肯花钱给女人。时光给兰月买过很多东西,什么戒指啊,项链啊,化妆品啦,漂亮衣服啦等等。甚至,时光会主动给兰月打零花钱。兰月知道,时光也不过是个政府里头的小职员,挣的不多。但时光就是舍得!
想到这里,兰月就撅起嘴,在时光的脸蛋上啄了一个红红的点。
时光又说道:“你们家老戴到底是不是看骚寡妇去了呢?好像今天跟往常不大一样啊!”
“咋就不一样了呢?那么急,跟赶着投胎似的。”兰月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想说投胎这两个字。走之前,戴胜利跟她好像说过什么去钓虾,还是去捉虾。反正兰月是不相信的,她只相信,戴胜利是去找骚寡妇去了。说不定,骚寡妇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骚戴胜利呢。
“你家老戴刚一上车门,我就发现——”时光故意咳了咳,卖个关子。
“发现什么了?怎么说话这么不干不脆!”兰月又翻了个白眼。
“老戴,老戴穿的袜子,一个黄颜色,一个白颜色,呵呵呵,呵呵呵,他一抬腿上车,我就给看到了,呵呵呵,呵呵呵。”时光笑的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事儿兰月知道。她看到床边的袜子,一只是白的,一只是黄的。她还提醒过戴胜利,“你袜子穿错了吧?”兰月扬着手中的袜子说道。
“不行,来不及了,我得赶着去!”戴胜利说着话,留给兰月一个宽宽的背影。那个背影也仿佛嘲笑着兰月。兰月那个时候心里就气得骂,她把牙齿咬的咯咯响,嘴上却笑着。
“我该回去给孩子做饭了。”兰月推开身上的时光说道。
“每次总是这么急,这么急,我吃不饱。”时光像个小孩子,跟兰月撒着娇。
兰月冷着脸,不理他。
兰月在回家路上,顺便买点菜。路上碰到一个熟人,看见兰月就说道:“你家老戴干啥去了?我看见他的车,朝郊外走啦。呀,那个匆忙劲儿,车剐蹭了路边停着的一辆摩托车,摩托车车主发了疯地喊,他也没停下来!”
兰月心里又骂:赶着投胎!然她说不出口,她只是讪笑着说道:“人家说是到郊外什么陆洼沟钓虾还是捉虾去了!”
“陆洼沟?呀,嫂子,我知道那个地方,可不能让老戴去啊,那个地方前一个月还淹死一个人,女的,还挺好看。说也是捉虾,不知怎么的,竟然淹死了。据说啊,那个人水性可好呢。”
兰月心里头突然又扑簌簌地抖了一下。
听说,淹死的人会变成水鬼。水鬼最是怕孤独,他会勾了它相中的人的魂魄,让你想方设法去找他。又听说,水鬼说一不二,水鬼说午时三刻去找他,你捱不到午时四刻。还听说,水鬼生前若是男的,就专门招女的,水鬼生前若是女的,就专门招男的。前一个月死的可是个女的啊,那戴胜利难道是给女鬼招去了?
想到这里,兰月身上抖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赶紧擦了擦额上的汗,给戴胜利拨电话。很久,对方不接,再拨,还是不接。兰月又想,万一戴胜利捉虾太专注,听不见呢?
儿子回来了,饭也做好了。儿子闷头吃饭,兰月竟然吃不下。她又一遍一遍拨电话。没人接听。
吃过饭,孩子回他自己的小屋里休息,兰月在床上翻来覆去。她一会想戴胜利,一会又想王世光,心里难受得不行。后来,孩子走了,兰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兰月迷迷糊糊来到一片森林里,戴胜利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湿漉漉的,浑身滴着水。他的脸是白惨惨的,眼珠子大而圆,像是要掉下来。只见戴胜利的嘴巴一张一翕,不知道在说什么。兰月凑近了戴胜利,她想对戴胜利说,你个死犊子,你赶着投胎么?然后,戴胜利突然就张开了血盆大口朝他冲来……
兰月醒了,电话仿佛给谁惊着了似的叫起来:“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
兰月赶紧接电话,是戴胜利的哥们大黄;
“嫂子,嫂子,我慢慢地跟你说,你别急啊,你到陆洼沟这来一下,啊。”大黄说的很慢,兰月还是听到了大黄声音里头的犹疑和躲闪。
兰月问:“胜利咋啦?”
“嫂子,你别着急,来了就知道了。千万千万别着急啊。”
兰月的腿脚有点软,然她心里还抱着一点希望。
六
兰月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陆洼沟。
一群人,有戴盖帽的警察,有穿白大褂的医生,还有几个不相干的人。兰月拨开人群,走到里头去。她看到盖着白布单的戴胜利。兰月的眼睛直直的,已经不会思考了。兰月的双手跟双脚不知道给谁指挥着,她蹲下去,蹲下去……
她掀开白布单,她的眼睛开始一抖一抖地跳,她感觉不到。她看到戴胜利的脸是白惨惨的,她看到戴胜利的眼珠子睁的圆圆的,仿佛要蹦出来。这些景象跟梦里的一模一样。然后,兰月的脚就软了,接着兰月的腿也软了,再然后,兰月的两只眼睛就黑了,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处理完戴胜利的丧事,兰月仿佛变了一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她痴痴呆呆的了。儿子也一下子长大了不少。他除了不爱说话,比往日懂事多了。儿子照常上学,却是常常回来给她买了吃的,常常给她做饭了。半年后,兰月才从这件事摆脱出来。期间,王世光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她都没有接,一任电话响着。其实,兰月岂止王世光的电话不接,谁的也不接。她的身体,仿佛给谁抽走了什么东西,她变得跟以前是完全的两个样子了。
后来,兰月好些了。又开始上班、买菜、做饭。电话也赶紧开机。戴胜利死去一年半之后,有人给她介绍男人。她都回绝了。王世光来过几次,兰月待他不冷不热的,王世光也就不来了。
又过了几年,兰月的儿子没考上大学,出去打工后,领了个好看的女朋友,俩人恩恩爱爱。这个时候,兰月才有了笑声。有了笑声的兰月,却总是去陆洼沟那里走,她回来就跟儿子念叨说,陆洼沟的水特别甜。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美丽的午后,兰月自己走进了陆洼沟,就再也没有出来。
儿子把母亲兰月跟父亲葬在了一块。连同那两个手机。葬兰月的时候,儿子用手机给兰月的手机打电话,电话里有柔媚的水一样的声音响起来:“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
儿子给父亲的手机开机。这个手机,在下葬父亲的当晚,竟然找不到了,原来是不清醒的兰月拿走了,大家都奇怪,既然兰月不够清醒,又怎么可以拿走戴胜利衣服里的手机呢?
父亲的手机就吵吵闹闹地叫:“哦偶哦,哦偶哦……”
声音高亢而响亮,仿佛一只打鸣的公鸡似的。
那么,王世光跟寡妇呢?哦,他们倒是走在了一块,搬到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