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土红的陶缸,宽敞的缸口,丰满的缸身,密集的竖条花纹,一切都那么粗重。
这个陶缸由于它庞大的身躯,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水缸。父亲将它安置在厨房,从此它便在这黑黝黝的地方待了十几年。
与它相伴的还有一个木制的橱柜,它是母亲的嫁妆,亦是厨房里唯一稍具艺术气息的物件。红棕色的柜身,高高的四角,两扇往外打开的柜门。它的容积并不大,不过也够用了。几只碗碟,几双早已长满霉菌而泛黑的筷子,还有三两个最角落里积满灰尘的精致小巧的酒杯。橱柜靠墙而立,与水缸相对而立,长情相伴。
水缸常年贮水,从来不闲着。每天清晨,父亲都会挑着土黄色的水桶去隔壁叔叔家挑井水。这是一家人一天的饮用水。父亲总会把水缸挑满,尽管一天用不了这么多。
在还没有接通自来水的十几年前,我们的生活用水主要是井水,父亲偶尔也会去挑溪水,但我们并不会饮用。接通自来水后,我们又食用了几年井水,终于接受了自来水。
井水孕育了祖祖辈辈的生命,它澄净,清冽,甘甜。似乎唯有将生命交付于它,我们才能得以安心。而水缸便承载了我们的嘱托。
过去,村里总会有些许迷信。身边一旦出现事情,不论好事坏事,总会去庙会拜拜,或是找仙姑问问。鸡丢了,脚崴了,孩子哭了,媳妇怀孕了……这些事情总会用到仙姑。
早年间,总有孩子夜间一宿一宿地哭,这便有仙姑的用武之地了。仙姑会给你一张拇指宽的小红符,上面写道“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光”,嘱咐父母将此压惊符贴到路边的树上,或是桥上,小孩便会停止哭闹。
除此之外,当地还有一个方法。老人带着小孩到水边照一照影子,小孩便不会哭了,叫做“照同年”。小孩看到自己的影子,便是见着了自己的同年,晚上就不会受到惊吓而哭泣了。
很不幸的是,我们三姊妹都爱在夜间哭闹。睡觉前,祖母便会把我抱到水缸前,让我伸长了脖子往水缸里望,看看水中的倒影。方可回去睡觉。
到了晚上,水缸里的水已用过半。周遭一片静谧,唯有灶台的蝈蝈和墙外的青蛙肆意地欢唱。祖母口里念叨着“照同年,照同年”,我伸长脖子往水缸里望,看到自己的倒影还有那明晃晃的灯泡。但我总觉得自己能够看到月亮,一样明晃晃的,一样圆得可爱。
我大了些,夜间不哭闹了。但紧接着,妹妹出生了,妹妹夜间同我一样的爱哭闹。祖母开始抱着妹妹“照同年”,亦是在这月光如水的夜晚。紧接着,弟弟出生了……
一茬一茬的人降生,一茬一茬的人儿需要守护。水缸见证了我们的哭闹,也就会祖母一样夜夜守护我们易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