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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还去林子里玩!小心被魑抓了去!”妇人狠狠拍了孩童的屁股一巴掌,把孩子赶回院子。

“嘁!我才不抓淌着鼻涕的脏小孩呢!”一个红衣女孩的身形慢慢隐入错综复杂的藤蔓中。

1

我是在这片山林诞生的藤精。

几百年前,这里是一片茂密森林。我只是一株小小的藤,借着参天古树,吸取它的营养。一次血月全食,我偶然开启了灵智,才懂得要吸收日月精华、潜心修炼。为什么修炼呢?不知道。只是心里隐隐有这样的声音告诉我这样做。

修炼的日子真无聊啊!身边的花花草草都没法搭理我,我努力地把身体延伸,从一棵树到另一棵,从这片林木到另一片林木。感觉风给我的叶片挠痒痒,伸出藤条揪出漂亮的花花草草是唯一的消遣。

又几百年过去了,这片山头都爬满了我的藤。不远处也开始有了人类活动的痕迹。但是人类都不敢过来。他们都说林子里有一个妖怪,会把人抓进去,把血吸干。

切,这些说话乱七八糟的胆小鬼。我哪有抓人啊?不过是觉得无聊,偶尔跑进来迷路的小鸟啊、松鼠啊、兔子啊之类的,我给它们拔个毛、戳个洞什么的。哪里知道它们那么不经玩,一戳就淌血,一会儿就死掉了。而且,我也只是想数一数有多少动物迷路,才把这些吸干血的尸体挂起来。就是这些尸体一直都在增加,数字一直都在变,搞得我很烦,总是数不清楚。

哼,还有那个跑掉的人参老头。下次不要让我逮到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说话的,但是无趣至极!本来还想聊聊山外面的世界,结果这老头天天修炼,还每天教训我,不能杀生,不能吸血。我又不是故意要杀它们的。我只不过是把它们想吃的野果子啊、松果啊递给它们罢了。作为交换,它们就把自己借给我,让我戳着玩一玩。玩坏了,能怪我嘛?再说了,吸血的修炼速度,比吸收日月精华快多了。

我感觉,我再过段时间就可以离开本体,到外面去玩一会了!

2

等月亮隐去,太阳升起,天地阴阳交接,我吸收完最后一粒月华。呼,趁着日升的精气,我终于自由了!

不用被困在一个地方的感觉真好!我慢慢升入空中,感受不用缠绕树木的感觉,像鸟儿一样,顺着风盘旋。这片山林,远处的高岗,蜿蜒的溪流尽收眼底。我看向更远的光亮,有一天,我要幻化人形,去那边繁华的都城看看!

溪水的冰尚未融化,月色尚未完全褪去,冰面泛着紫红色的光,像那些动物死去鲜血凝成的血珀珠。三三两两的妇女在溪水边浣衣,指着冰面上的人窃窃私语。

“李家娘子,啧啧啧,真是好福气啊!”

“可不是,大冷天的要吃鲫鱼,还非溪里的不要。让她家大儿躺冰上,给她弄鱼。”

“就是,之前还说她老姑娘嫁不出去,现在做人家续弦,这不挺好的嘛。生个胖小子,还有个半大小子给她差遣。”

“就我觉得那李家小子可怜嘛?麻杆一样瘦,这冰上一躺,还能活命吗?”

咦?躺冰上怎么逮鲫鱼?这还没有到春天呢。好玩,我看看去。

这个人可太瘦了,全是骨头,勒起来会硌着藤。后背高高耸起的肩胛骨,让我想起那只漂亮的白鹇。那天暴雨打湿了它白色的羽毛,长长的翅膀就是这样耸立着。让我忍不住顺着它的尾羽慢慢攀上去,绕住它纤细的脖子。我搓了搓手,有点留恋那种温暖,又盈盈一握的手感。

趁着我心情不错,那就帮他一把。我把一条小鲫鱼扔到这个人跟前。他木木地抬起胳膊,抬眼看了看我这个方向。

看得见我?看不见才是。我绕着他飞了一圈,看着他摇摇晃晃起身,抠住鱼鳃,往岸上走去。

有意思!眼睛如黑曜石一般,手指纤长如玉。用力扣住鱼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绕在一节玉柄上的藤。我喜欢!

“阿娘!李大回来了!就带回来一条小鱼。”一个胖小子站在院子里扭头大声喊。

“母亲,孩儿不孝!”这人噗通一声跪在院外,“是儿子无能,躺在冰上许久,才求得这么一小尾鱼。本应没脸回来见母亲。可实在是担心母亲饥饿,这才赶回来。”

哎?怎么跪着跪着,还哭上了?哼,一定是这蠢笨如猪的死胖子!勒死他费劲,油多,血珀珠还小!我扬手飞起尖利的小石子划破那胖子的脸。胖子果然如杀猪一般嚎起来。“阿娘,我流血了!阿娘!”一个干瘦的妇人慌慌张张跑出来,抱着胖子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浣衣回来的妇人们已经在外面指指点点。“不是自己生的,可是一点也不心疼!”

“就是!老大痩得跟麻杆一样,自己儿子养这么胖。”

“对啊,这么冷的天,让大儿子穿这么薄到冰上给她弄鱼,现在还嫌弃鱼小,让老大跪在外头!啧啧啧!”

“浑说!”妇人叉腰大骂起来,“就应该拿剪刀绞碎你们这些破嘴!我何时让他躺冰上了?我何时不让他进门了?就是我让他死,那也是我家的事,关你们这些臭婆娘屁事?”

原来如此!为什么早不卧冰,晚不卧冰,要挑一个大家去浣衣的时候去躺冰上。为什么跪在门口哭,但是边哭还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好玩,好玩!长着白鹇一样神仙的样貌,有着狐狸一样的心思,戳开来看看,是不是豺狼的心肝?实在是好奇。我有点手痒痒。

感觉到一股吸力,灵力有限,我要回到本体了。我瞅了瞅小胖子,油水厚实的血珀珠,也不是不可以享用啊,再吃几天素平衡一下就行。

这只黑心的白鹇,要活久一点啊,我下次还想找你玩呢。

3

自从可以短暂地脱离本体,山下的村子被我逛遍了。气血旺盛的猎人、香喷喷的美妇,都没有那个白切黑的少年有趣。

只是这两天我有些烦躁。这个少年越来越瘦了,气息越来越弱。那个蠢笨的胖子挑事生非,那个干瘪的妇人动辄打骂,再被他们俩人这样折腾下去,我好不容易看上的玩具就要被废掉了。

不行,我要加快速度修炼,在玩具废掉之前,把他抢过来。他是我的,只有我能处置他。就算是死,他也只能死在我的藤上,陈列在我的纪念品里。

我清点了一下身边数量不多的血珀珠,看着远处飘来的雷云,我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林木上。

慢慢的,我的本体绽放出青色的光芒,藤尖棘刺狠狠扎进树皮。树木青色的生命力量进入我的藤,灌注到我的根。雷云到了!一道闪电劈来,我趁机捏碎了几颗血珀珠,青色的光芒渗着红丝,抗了过去。

雷电接二连三地劈过来,我忽然想起老人参絮絮叨叨的话。“我们山间精怪修炼,就是逆天而行。化形遇雷劫凶险无比,切不可以杀生!”弱肉强食本来就是森林法则,我藤一族本就是取它人精血喂养自己。若是没有强过树木,就会化为尘土做了树的养料。树若是没有强过我,自然就是我的养分。山间走兽,若不是贪食果腹,也不会闯入我的地盘,在我手上殒命。我取血珀珠修炼,天经地义!

雷电劈我何惧!我身上青红光芒闪烁,在第九道闪电中,我腾空而起,大喝一声,一片林木化为枯朽的同时,紫电也消失殆尽。最后,只剩下我在一片枯槁中喘息。

暴雨如注。

4

堪堪有了人形,被暴雨淋的感觉并不舒服。感受了一下体内剩余不多的灵力,只能把形体固定到十来岁的样子。我挥挥手,召来藤条挡雨,再幻化一身青衣蔽体。

等这场雨停月出,已经是半夜了。不知道那玩具的情况如何?我径直来到他家的院子前,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倚在井边,借着月光在读书。一身灰衣已经洗到泛白,衣摆落在雨后的泥地里,湿漉漉的贴在他的脚踝。他依然姿态挺拔,芝兰玉树。

胆子不小,我打量他的时候,他竟然很淡定地抬头看向我。“你是何物?”

我挑眉,“为什么不问我是何人?”

“已是夜半,人类女子断不会外出。更何况刚才暴雨,姑娘的身上不见任何泥泞。最重要的一点,你来井边,看看你的样貌。”

我的样貌?虽然疑惑,还是到井边看下水面的倒影。

哈哈哈,这贼老天。我本以为雷劫已过、幻化人形,这一局是我赢了。没有想到,竟然有红色的藤状纹路从我的右脸延伸到鬓角。不过这样也好,我就不用费心思编出谎言,交代我的身世。

“我是山间精怪。”我直言,并且盯着他的眼睛。

“前几天,那条鱼也是你?”这次他清冷的眼睛里有疑惑的情绪。“你帮我,所谓何事?”

“山中岁月,孤寂无趣。帮你,只是因为有趣。”我击碎井中的倒影,把水滴溅到他的书上。这只狐狸,明明是现在的情形他是弱势,反而来质问我为何帮他。身体已经羸弱到没有力气,半夜还借月光读书,是他心有不甘吧?

看到他默默地把书收起来,我心里笑了。扔给他一片藤叶。“趁我心情不错,若你有求与我,就把这片叶子埋进土里吧。”

“请问姑娘,你可有名字?”

“山间精怪,没有名字。”

“不离。”他轻启双唇。

“不离?”我想起山间的岁月,想起第一只陪我玩的小兔子,和第一颗血珀珠。“不离!”我问他,“你呢?”

“庭芜。”

5

收到庭芜的传信已经是几天后了。他还是一身灰衣,羸弱的气息,浑身青紫,只剩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神采奕奕。

“我父亲走了。”他低低地笑着说。“我也没有几天可以活。只是身无长物,不离若有想要的,直接拿走便是。”

这狐狸,到现在了,还想让我先说出口。“呵,我只是看你生得漂亮,性子合我的胃口,觉得是个有趣的玩具罢了。若你无所求,我这就走了。玩具嘛,再找一个就是了。”

“等一等。”我应声回头,挑眉看向他。“代价是什么?”他低低地问。

“哪有什么代价?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要求,我们做个交易罢了。”我笑得很友善。

他也开始笑了,笑得肩膀耸动,咳嗽不止。他喘息片刻,倚着井沿坐下来。“庭芜,庭芜,就是这院子里的杂草。可是杂草也想活。”他的眼睛晶亮,面目狰狞。“我不想被猪猡踩在脚下,我不想被圈在这破败院子里。”他停了停,“我只剩下我自己了。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要什么都可以,你都拿去。我只求你,带我走。我不想死!”

看,这样的狐狸才乖。我笑得越发和善,蹲下身来,用食指勾起他的下巴,把他的狼狈、他的不甘,还有他的期翼都尽收我眼底。“如你所愿!”手缓缓移到他的脖子,“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玩具。只要我高兴,你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实现。”一记青芒打入他的胸口。“当然,不高兴了……”我满意地看到他捂着胸口,口吐鲜血,缩成一团。

“不用怕。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这一粒种子会替代你的筋骨。以后,岁月漫长,我可不希望我的玩具破破烂烂。只是,这粒种子也只能撑住一时,只有你至亲的人才可以替换你的血肉。你可明白?”

“知道了。我会把他送给你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的简单,庭芜略施小计就把他同父异母的兄弟骗到了密林里。我也如愿以偿地吸收了这颗血珀珠,一边补充近日缺失的灵力,一边催生庭芜心口的种子。

为了不破坏之前塑造的孝顺形象,庭芜淡定地把种子放在水里,端给他的后母喝下。我用了几天时间慢慢吸收她的气血,制造了这个可怜女人因为失去了儿子受不了打击,将要离世的假象。庭芜每日在床前照顾,对于他身体日益健康,众人也只认为是他孝感动天,好人有好报罢了。

养了人类做玩具就是麻烦,要精心养护他脆弱的身体,血珀珠就不得不分几颗给他。听说进城要买大宅子,需要很多银两。所以前些日子我把路过的一队商旅拿下了。自从吸收了人类的血珀珠,我脸上的红痕越发妖艳,灵力已经遮掩不住了。所以挑挑拣拣,我把商队中一位少女的脸皮剥下来。

现在的我,就是庭芜捡到的孤女不离。我可怜兮兮地牵着他的衣袖,躲在他身后,看着他温文尔雅地跟大家一一辞别,听着大家夸赞他善良又孝顺的话,不由地笑了。

我的眼光真不错呢!马上要进城了,小玩具,也不要让我失望啊!

6

进城后置办了宅子,采买了仆人。庭芜不露声色,熟练地给所有仆从种了种子,对外的说法是他收留了我这个孤女,意外得到一笔遗产。我们以兄妹相称,很快在这个小城安顿下来。

还有几天,就是上巳节。之前一直在书房里专心看书的庭芜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看到他的样子,我的心情却不错。这么多天无欲无求,如果没有那后院假山藤蔓下吸干血的尸体提醒,我都会相信庭芜是白衣翩翩、洁身自好的读书郎呢。

庭芜细细摩挲着一方洒金纸笺。“上巳节的曲水流觞会,白小姐喊你去呢。”

“白露姐姐名义上是喊我去,实际上她想见谁,你心知肚明。”我一边从指尖延伸出一截藤蔓,撩着池子里的水,一边回答庭芜。

庭芜迅速地抓住我的手,“当心,被人看见!”

“看见的,不都在假山里躺着吗?而且,他们的血珀珠我可是一颗未取,都在你腹中哦!”我顺势收回手,点点庭芜的心口。“应该是你,小心被人看见。”

“你……”庭芜气急,“那也是你种下的种子!是你的种子让我变得嗜血,让我不得不服用血珀珠!我是被迫的!”

“哎呀,小庭芜,不要生气嘛!”我拍拍庭芜的胸口,“这也是各取所需。你需要血珀珠续命,他们需要银子养家。瞧,这不是很公平吗?更何况,你还额外多给了他们家人一笔银子。这城里,哪里还能找到你这么良善的主子?”

“接二连三地发卖仆人,已经引起大家的注意了。你给的银两也消耗大半。”庭芜掀起袖子,一条紫红色的藤纹从胳膊延伸到手腕。“还有,我的胳膊!”

“哎呀,小庭芜。吃血珀珠,就会有这样的后果。找个你看上的人皮换了就可以。”我捂嘴轻笑,“至于银两,你不是已经想好对策了吗?从庙会巧遇白凤银楼的白小姐,到鸿雁传书,就连谣言‘白露生庭芜’也是你安排的。今日这帖子你已经收到了。你又有什么要求呢?”

“我是读书人!”

“哦,我听说,县太爷家的千金应小姐也去。”我摸了摸脸上那块人皮,有点干燥,要换了。“如果家里的仆人近期不打算动的话,读书人,你应该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新鲜的血珀珠。”

“哦,对了。不要伤到脸,特别是靠近耳朵的地方。这里弄伤了,不太好剥皮。”说完,我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7

上巳节风和日丽,等我和庭芜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众星拱月般,被一众公子、千金围在中间的白凤楼白小姐和县令千金应小姐。

今天的白小姐一身鹅黄的衫子,衬得凤眼桃腮,肤若凝脂。一看到庭芜的到来,眼波盈盈,如柳枝抚水,荡出一波一波情丝。应小姐身材消瘦,站在白小姐旁边,宛若一株杏花,淡雅别致,毫不逊色。春风吹得衣袂飞起,隐隐有金色暗纹闪过,一身白衣穿出了月中仙子的味道。

庭芜带着我上前,微微颔首拱手见礼,像极了低头走下松枝的仙鹤,晾出修长的羽翅。“庭芜来迟,还请白小姐勿怪!”

“露妹,为何不为我引荐这位公子啊?”只见来人身挎长剑,蜂腰猿臂,腰带上吊着一只玉葫芦,打着五色宫绦,眼睛如鹰隼一般盯着我和庭芜。

“兄长,待我为你引荐。”白露亲密地拉起我的手,向我们介绍道:“这位是我兄长的至交好友程椋,在武城山长春观拜师学艺十余载。听说近日连续有人失踪,我兄长特求程兄来陪我,护我周全。”

“这位是李庭芜李公子和他的妹妹不离。解答出本次庙会书院难题的人,就是李公子。”白露脸颊微红。

程椋朗声大笑,“久仰久仰!早先听闻李公子才名,一直未得时间拜会。程某久居山林,今日当请李公子多多指教!”

“岂敢,岂敢!程兄谬赞了。”庭芜连连拱手。却不料程椋突然出手,握住庭芜右手手腕,“山野之人,身无长物。初次见面,送你一卦如何?”

“哎呀,白露姐姐,兄长们好生无趣,刚见面就要赋诗、卜卦。我一路走来都有点累了。”我轻轻摇晃白露。

“先谢过程兄。‘子不语:怪力乱神’,吾辈学子当正道在心。”庭芜握住了程椋的手,顺势把袖子往下垂了垂。

“哈哈哈,李兄君子之心,程某一见如故啊!”只见程椋一把拽下了他腰间葫芦上的五色宫绦,绕在了庭芜的右手手腕上。“这五色宫绦一直供奉在观内三清像前,今日我赠予你,可保百邪不侵,出入平安!”

“客气,客气。”庭芜换手推挡,怎抵得过练家子的手劲。只见程椋抬手拨腕,不仅轻易的把庭芜的左手推到一边,还顺势扬起了庭芜右手的袖子。

一截玉色的手腕露了出来,五色宫绦滑到了小臂处。庭芜一愣,立即快速地放下袖子。

“哈哈哈,一见如故,一见如故啊。莫怪莫怪!”程椋迅速地收回手,拍拍庭芜的肩膀,“不离小妹是想休息了吗?前面凉亭大家坐下来休息一下可好啊?”

庭芜脸色微变,低头看我。我依旧笑脸盈盈,天真娇俏地挽着白露的手。程椋在不远处,抱着手臂看着我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等我回望庭芜的时候,庭芜低眉垂眼避开了。

8

一场上巳节的曲水流觞庭芜心不在焉,其他才子卯足了劲在白露和应小姐面前展现,像极了林子里求偶时候的山鸡。

我虽然喜欢“看戏”,但不想让自己成为程椋眼中的好戏,而且这群山鸡也无趣至极。找了个理由,和白露辞别。

我余光看见街角一闪而逝的衣摆,“庭芜哥哥,我想去逛几件女装,让丫鬟跟着我就行。你先行归家去吧。”看庭芜有些迟疑,我接着说,“或者你去前面茶楼稍坐片刻?”庭芜点头答应先行一步。

等我磨磨蹭蹭挑好了衣服、饰品、胭脂水粉一大堆去茶楼的时候,庭芜正在喝茶,手上的宫绦没有了。房间一股淡淡沉香味道,那人应当是刚走不久,也不枉费我刚才一通闲逛。

我坐下慢条斯理地喝茶,也不说话。耳边听到庭芜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我的心情好极了。

“不离,明天我要去庄子一趟,有一些帐要收上来了。”

“明天就要去庄子?这么急啊?”

“庄子上有两个管事,交账数目不一样。”

唉,这刚来县城不久,哪有那么大的庄子,那么多的帐要打理?看来是和刚才那人商量的主意吧?“辛苦庭芜哥哥跑一趟了。”我笑盈盈地答应了。

也许是看我答应得这么爽快,庭芜有点不自在。摒退了身边服侍的家仆,庭芜小心地开口,“不离,明日要去庄子,人多眼杂,我恐气血翻涌无法抑制,手臂上的红痕被人看到。所以……”

“所以什么?”

“我知你嫌弃土地庙的乞儿风吹日晒、皮肤粗糙,嫌弃欢场女子脂粉味太浓,故而我特意从慈幼局买来一人。不离,今晚……可否把她炼制成血珀珠,皮……供你我二人使用?“

我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不显,“我脸上的也不新鲜了,那就晚上顺便换了吧。”

庭芜好像比较着急,刚到晚上便摒退了所有的下人,拉着我进了假山下的密室。

密室的四周挂着几颗夜明珠,借着惨淡的亮光,看到藤蔓中间,捆着一个少女。少女仿若睡着一般,对荆棘刺入皮肤毫无觉察。

我回头望向庭芜。

“我给她喝了迷药。你也知道,我素来听不得惨叫,也见不得人求饶。”

我嗤笑一声,“嗯,对。庭芜是善良又温和的人啊。”

我走上前,抚摸少女白瓷一般的皮肤,食指从耳边走向后脑脊柱,轻轻划出一道血线。我左手捏指诀,右手弹出一粒种子种在耳朵的伤口处,不一会儿慢慢长出两片粉色的嫩芽。嫩芽中爬出一截细藤,顺着血线生长。纤细的藤上长出互生的叶片,叶片从粉红变成朱红色。

细藤沿着脊柱生长,根像钢针扎入血管,叶片像薄刃破开皮肤。当脊柱叶片越来越大,数量越来越多的时候,后背的皮肤被慢慢推卷到身体两侧,露出背部的筋膜和肌肉纹理。

这个时候,耳边的叶片中间,开出了一朵黄色的小花。花朵呈五瓣,中间花蕊是一颗水滴状的珠子。脉搏每颤动一次,珠子就刷上一层淡淡的红色。珠子每颤动一次,细藤就快速的在皮肤下诡异的蠕动,像大师用绿线在白色的丝绸上作画。线条从粗的经络,分出无数细小的分支,粗粗细细、密密麻麻,把白色画布撑得透明。

鬓边的珠子已经变成了朱红色。细藤冲破颅顶。叶片找到了倾泻口,像绿色的瀑布一般,从颅顶喷薄而出。叶片像瀑布流淌,像一只手,推着人皮从头顶,一点一点蜕到脚尖。

珠子并没有停止颤动。从朱红色变成深红、紫红,最终在顶端绽放出一点绿色。人被吸收殆尽,成为一具骷髅。

庭芜梦游般走向骷髅,伸手摘下鬓边的黄色花朵,颤抖地摘下花朵中间的血珀珠。用两个指头拈住绿色的顶端,张开口,吞了下去。

9

“出来吧!”

庭芜瞪大眼睛,看向来人。“程椋!”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得意地笑,“庭芜哥哥只约人家喝茶,多不礼貌!我请他来咱家看戏。”

“程椋道长,她是妖怪!快收了她!”庭芜快速地跑过去,却没有想到被程椋扔出来的剑鞘定住穴位。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亲眼看到你吃了人血凝结成的珠子!”程椋起剑指着我,斥责庭芜。

“我没有,我……都是她逼我的!你也看到了,刚才,刚才是她,把人练成了血珀珠!”

“庭芜哥哥,你怎么可以污蔑我呢?是你逼迫我杀人,给你练血珀珠续命。你威胁我,说把我是妖怪的事情说出去。我才是迫于无奈的,程椋道长明察!”

“不要听她的。刚才你看到了,明明就是她施妖法。她手段极其残忍,剥皮吸血,把人血炼成血珀珠,修练她的妖法。我,我也是受害者。我的心口被她种下种子,不吃这种珠子,我就会死的!”

“庭芜哥哥,你怎么可以颠倒黑白?你看看,今天藤中捆的是什么?”

“什么?”庭芜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明明是我买的……你明明杀了人,怎么可能是鹿?”

“庭芜哥哥,之前家里的下人被你杀死,我没有办法救他们,只能听你的命令,把他们血吸干,供你使用。今天,你从慈幼局买来的幼女,要我活生生地剥皮、吸血,我不肯。你拿程椋道长来威胁我。我只能趁你不注意,捉来一头小鹿,用障眼法来应付你。”

“那珠子呢?为什么我吃了珠子,就能压制我的气血?”

“之前用死人炼的珠子,带有尸毒,所以你会控制不住毒性,有气血攻心的感觉。每次都是我拿我的妖丹,逼出木灵为你续命。现在庭芜哥哥倒打一耙,说我杀人。“

“不对,不是!你杀了我弟弟,还有我的继母。是你说只有我的至亲血肉才能为我续命,你骗我!”

“程椋道长,你可以去庭芜哥哥长大的村子去查。他们都能为我证明,他的弟弟,还有他的母亲都是各有死因,和我无关。是他当时快要死了,我拿妖丹木灵为他续的命。”

“程椋道长,程椋道长,你看,这墙上的骷髅,都是她吸干血弄的。”

“庭芜哥哥,这些人都是你杀的。我只是把尸体的血液吸收了。更何况,我是藤妖,吸收养料是天性,并不算杀生。”

“不是,不是的。就算是我杀的,这些下人有卖身契的!他们卖身给我,生杀予夺,由我做主!”

“都给我闭嘴!”程椋怒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藤妖,受死吧!雷法!”程椋把玉葫芦抛向空中,引来一道天雷,炸开假山石顶。

月光倾泻下来。

10

“庭芜,当初是你求我救你,你用你弟弟和你继母的性命交换。人,都是你杀的。血珀珠,都是你吃的。现在,你利用这个道士来摆脱我?看来,你是忘了!”

玩具,忤逆主人,就可以撕碎扔了!我催动庭芜体内的种子。种子生根狠狠扎入血脉。

“啊!”庭芜痛吼一声冲破穴道,蜷缩在地。“救我,道长救我!”

程椋并不理会庭芜呼唤,只是挺身提剑刺来。我挥出一道藤墙抵挡,继续催生种子。种子快速生长,从庭芜心口破出,长出叶片来。我要他活着感受被叶片切割、撕裂的痛!

程椋剑意不减,直接召来惊雷,劈散藤墙,剑锋直指我的心口。我只得避开,召出藤鞭向程椋攻去。程椋横剑格挡,压下藤鞭去势的同时,剑尖上撩,把藤鞭绕在剑上。我也借这个机会,用力夺剑。没料想平时锋利坚韧的藤鞭竟被剑削断,我只得不断催生新的藤附在藤鞭之上,拖延片刻时间。

趁这边僵持不下,我继续掐指诀催动种子。“扑哧”一声,荆棘狠狠从庭芜双眼窜出。窜出来的荆棘并没有停歇,带着尖锐的刺从脸上爬过,钻入耳朵里。庭芜尖声惨叫,双手捂脸想拽出藤蔓,又疼得不敢下手。人在地上来回翻滚,惨叫从开始的高亢,变得只剩下“呵呵”喘气声。

程椋看我分心立刻撤剑,手捏剑诀,一柄雷剑召唤出三柄剑的虚影飞速插入我身边的地面。“雷法!”程椋大声喝到。我赶紧撤回藤鞭,召唤叶片布阵防御。紫色雷光一道强过一道劈下来,我只看到程椋双手握雷剑挥向我。我只来得及避开要害,挥叶阵的左手被斩下。

绿色的鲜血喷溅而出。我抚住左手伤口,对庭芜温柔地说,“庭芜,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送给我名字吗?既然‘不离’,那你就按承诺,跟我一直在一起吧!”

我让左手恢复本体粗藤,狠狠刺入庭芜的腹部,拽到自己跟前,再催动藤蔓包裹庭芜。

程椋召唤雷诀,削下我左手,怎么会错过我吸收庭芜的大好机会?他用力把雷剑插入地面,祭出玉葫芦。玉葫芦喷出离火,和雷电缠绕在一起,形成闪着弧光的火蛇,缠绕在他的雷剑之上。

我一边吸收庭芜的生命,一边右手变掌狠狠击向地面,藤蔓如海浪般疯狂地朝着程椋涌去,缚住他的双腿,缠住他的胸口。只是依然赶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双手再次挥剑。

带着离火雷电的剑光模糊了我的双眼,来不及感到痛,半边身体化为焦土。缠绕庭芜的藤叶冒着烈焰,庭芜在火光中一动不动。

程椋一步步走近,踩住我的腹部。“你的妖丹木灵,是你主动交出来,还是我剜出来?”

“长春观匡夫正义,持剑除魔,怎么会出你这样罔顾他人性命的弟子?”

程椋轻挥剑指,削去我已经被烧得碳化的半边脑袋。“废话多。丹在哪?要不是木属性的妖丹不在丹田,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活着说这么多废话?”

“我把木灵给你,你可会饶我性命?”

“可以啊。反正没了妖丹,你也活不久。”

“那你以雷法结契!”

“嘁!”程椋咬破手指,在符纸上结契。“好了,丹呢?”

我把手移到后脑颈椎处,小心引出绿芽形状的木灵。程椋把木灵握在手里,身上的伤痕瞬间被修复了。

“好东西啊,好东西。此行不虚,等我回山门又可以升级了。”

一直等到程椋走远,我召出藤蔓,挖出庭芜心口被他心血蕴养的种子。“不离,不离!以后没有藤妖不离,只有鬼怪——魑!”



有鬼怪魑,隐在山林,一面是天真烂漫的少女,一面是焦黑腐烂的枯枝。此鬼怪专挑单独行动的生灵下手,陪伴日久以后,用藤蔓缚住吸食鲜血维持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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