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苏东坡为什么能够在屡遭贬谪的生涯中还能过的有滋有味,那种天生的幽默、诙谐、自嘲,绝对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比如说他一本正经的写信给朋友千万别说出去海南岛有生蚝,比如说他在海南缺医少药开心的说没死在京城的医生手里简直太幸运了。这种幽默和自嘲,在他人生陷入困境的时候,是给自己减压的一种极为有效的方式。
苏东坡在贬谪期间,善于在生活中寻找快乐的源泉。比如说,他写的随笔当中就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
有二措大相与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饭与睡耳,他日得志,当饱吃饭,饭了便睡,睡了又吃饭。”一云:“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复睡耶!”
这故事是说有俩哥们谈论人生志向,一个说:“我这辈子缺的只有吃饭和睡觉,将来发达了,一定要吃了睡,睡醒了吃”。另一个说:“我和你想法不一样,我认为应该吃饱了接着吃,哪有时间去睡觉啊!”这在现在看来特别好笑。苏东坡也一定是觉得这俩人的志向如此简单容易满足,所以才记下来。这在现代也有一个类似的故事,说一个记者采访一个放羊的孩子,问他放羊干什么啊,挣钱,挣钱干什么呀?娶媳妇。娶媳妇干什么啊?生孩子。生了孩子让他做什么呢?放羊。受限于知识水平与人生阅历,社会底层的人生目标是如此的简单,其实苏东坡记录的这个故事与放羊娃的故事一样,在深层中未必没有一种对社会的讽刺。
苏东坡在贬谪期间,有各种朋友从四面八方来拜访他,这给他苦闷的生活带来了别样的快乐。在黄州那几年,年轻的画家米芾第一次拜访苏轼,与他相谈甚欢。苏轼在米芾面前作画,米芾见他画竹子,一笔成画,问他,你画竹子为什么不画竹节呢?苏东坡说,竹子生长也不是一节一节生长的啊。除了米芾,他还有一个在中国文学史上一次成名的朋友,名字叫做陈慥。这个人是谁?正是他在凤翔府担任判官时和他不对付的那个太守陈希亮的儿子。陈慥的名字流传千年不是因为他爹,而是因为一个成语。苏轼在黄州的时候,经常去找陈慥下棋,一下就是大半天。陈慥有惧内的缺点,也就是怕老婆。他俩下棋下久了,陈慥的夫人在房间里面大喊他一声,就能把陈慥吓得拐棍都扔了。苏轼特地写了一首诗《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笑话他,其中有几句这样写的: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于是,陈慥随着“河东狮吼”这个成语,名字千年流传。
苏轼朋友多,所以他有一个毛病,特爱在朋友面前显摆,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装。当然小小的装一把很多时候都无伤大雅。比如说他黄州贬谪结束后,被高太后起复,回到京城。他经常在朋友面前吹嘘自己在黄州的生活,说那虽然是贬谪但其实是隐逸。说自己吃饭,就吃三种东西,白米饭,白萝卜,白汤,言语中对这种生活极为怀念。终于这个朋友受不了了,有一天请苏轼来他家里吃饭,给他写了一封信,说请他吃“皛饭”。苏轼大为震惊,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皛饭。结果去了朋友家里,他朋友给他上了白米饭,白萝卜,白汤,并没有什么肉,跟他说,这就是皛饭,也就是三白……苏轼这个人,有点小肚鸡肠有仇必报的意思。过了几天,他回请这个朋友,也给他写了一封信,说请他吃“毳饭”。他这个朋友欣然前往。到了苏轼家里,他俩相对而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也不见饭菜端上来。这个朋友很奇怪,问他饭菜呢?苏轼呵呵一笑,毳饭,就是毛饭,毛菜,毛汤,说白了,毛都没有……
在黄州期间,苏东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就是张怀民。他与苏轼同贬谪在黄州,两人一见如故,成为至交。因为张怀民,苏轼写出了散文名作《记承天寺夜游》。这篇散文寥寥数十字,把那种偶得月夜之美写的如梦似幻,十分惹人喜爱。此外,张怀民在自己的住处建造了一个亭子,苏轼取名“快哉亭”。苏轼和苏辙前去游玩,苏辙写出《黄州快哉亭记》,苏轼写出《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张偓佺就是张怀民。这首水调歌头也是现在苏轼豪放派词作的代表。在宋代,词其实就是歌词,算不上文学作品,但从苏轼这里,词作变成了自己借以抒怀的文学创作,它的歌词性质反而不是那么明显了。苏轼在起复回归的路上,途径泗州。泗州太守陪他游玩,渡河去南山。河上有一座桥,因为泗州是军事要塞,天黑之后这桥不准行人通行,犯者重罚。而泗州太守没理会这条规矩,天黑之后和苏轼同过此桥。苏轼游玩结束后,乐呵呵的写了一首词,其中有两句这样写的,“望长桥上灯火阑,使君还”。这个太守是个山东人,人比较老实,第二天看见这首词之后,吓得撒腿跑到苏轼那,跟他说,“你写的这首词太严重了,你的词全国皆知,一定会传到京城。普通人晚上过桥罚两年劳役,太守犯法更严重。你赶紧把这首词收起来,别给别人看”。苏轼乐了,但是还是说,没想到我一开口就是罪过,何止两年的劳役啊……
苏轼一生跌宕起伏,除了诙谐幽默之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随遇而安。他不管到了哪里,就说自己是那里的人,表示自己入乡随俗,把这个地方当作自己的故乡。苏东坡有个朋友叫王巩,受苏轼乌台诗案连累,被贬广东。过了几年,遇赦北归,带着自己的小妾寓娘拜访苏东坡。苏轼一看寓娘,一点都没有饱经风霜的沧桑之感,反而比在当年京城的时候更漂亮了。苏轼很纳闷,问她,听说岭南生活不是很好啊,很恶劣啊,你怎么反而更好看了呢?没想到寓娘回到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苏轼顿时感动不已,挥笔为寓娘写下一首词:
定风波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也正是有了这种心态,苏东坡才能以一种乐观开朗阳光向上的心态,面对自己被贬谪的艰苦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