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友- 4- 完

一个星期都在冷漠中度过,我一直回避着他。面对问题,我从来都只是回避,我也知道回避不是办法,可是巨大的惰性拖着我不愿去处理。该解决的时间总能解决,或许只是有些出乎意料。

有天晚上学生打电话给我,让我到派出所接人,他出事了。打电话给他爸,提示关机。我拿上外套匆匆赶到。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喝得醉醺醺的,身上还有血渍。学生告诉我,他被人打了。对接完成之后,派出所让签字领人。打电话请示领导,得到的答案是简单明了一句话,送回家。

他父亲的电话一直关机。我有些绝望。超出我的工作时间,我只是老师,我无法承担他父母的职责;而且也只是我父母眼中的小孩,我不知道面对这些事情我该如何处理,我也无法承担这些额外的责任。

打车,送到,然后走人,我暗暗对自己说,绝不逗留。

他的酒还没醒,一路上都倚靠着我,我很烦躁,只想摆脱肩上的累赘和心理的负担。街道上流动着暖黄色的灯光,行人依次出现,又消失在窗前。回想大学时代的意气风发,参与各种社团,做喜欢的事情,怀着满满的冲劲来到社会,工作几年之后开始变得落魄,没有期待,没有梦。这份工作给我太多不安与压力,我惶恐地度过每一天,期盼着假期或者是意外。我惴惴不安地等待生活的裁决,被命运拖着往前走,吃力,又无奈。我开始怀疑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所谓的关系很好也只是矛盾没有爆发。最安全的交往莫过于和自己的对话,一个本子,一支笔,那么多年,就这么和我自说自话,但到了最后也失去了自己。

出租车拐弯停在了一个巷子口,我摇醒了他,扶着下了车。巷子不深,走几步就看到一扇不锈钢小门,推门进去,发现是一个小区的后门。整个小区都进入了沉沉的睡眠,睡梦中的高楼有种令人生畏的肃穆。未曾想过,以后我会经常出没于这扇门之间,像是一个隧道,分割了真实和虚幻,也分割了我平静的生活。

艰难地把他运送到家,像是卸下一个巨大的包裹,没有人开门,一个冷清的家,把他安置在床上,准备离开。

“不要走,我好难受。”他醒了,半睁半闭的眼睛是亦明亦暗的星,扑闪着泪珠折射的光,泪眼迷蒙。

“没事你去招惹别人,现在知道疼了,”我愤愤地回道,“还给我找那么多麻烦。”

“可是我真的好痛,我不想失去你。”他哽咽起来。

“洗个脸你会舒服一点,弄完我就离开。”我冷冷地回他,转身走到他的卫生间,一把牙刷,一块毛巾,难道他平时都是一个人住?他的父母呢?

边擦边看着他的脸,一张俊俏的年轻男孩的脸,皮肤白皙光滑,像是才伸展开的丝绸。睫毛安静地贴在下眼睑,依然有些湿润,像吐出的泉水或者悬挂的露珠,鼻翼随着呼吸一张一翕,额头的左边藏了一颗痣,像是一个不愿被发现的秘密。从来没有近距离地这样观察一个学生,似乎超越了师生之间的关系,像一对恋人惺惺相惜。

“你的父母呢?”我尝试地问他。
“他们早离婚了,”他吸了口气,“我爸找了个阿姨,他们和妹妹住一起,我一个人住。”

我想不到什么事才可以激怒这个性格温和的男孩,还是淤积了太久终于爆发?他的压抑,他画的只剩枯枝的树桩,他对父母话题的回避,一幕幕场景都和这个男孩联系起来。他平时受了委屈都是一个人化解吗,没有父母每天的叮嘱和关心,没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回家……我不敢想象,没有人陪伴的成长会有多孤独。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躺在床上,似乎只有睡眠才是心灵的疗伤。

我顺着他的发际慢慢抚摸着他,像小时候妈妈给的温柔。他仍然闭着眼睛,希望梦里能多给一些温度。

他的手臂上还残留着被划伤的痕迹,雪白的衬衣袖口处也斑斑点点。缓缓解开他衬衫的纽扣,用毛巾把伤口周围的血迹轻轻擦掉。若无其事的熟睡的身体。

他醒了看到这一幕会怎样?会羞赧,会尴尬?酒醉的人都会忘了这个晚上吧。我用指尖在他身上了画了一个小叉。如果能记得那又怎样,我们依然是两个轨道,就像是储存在身体里关于前世的回忆。顺着他起伏的身躯,又在上面画了两条长长的平行线。他收缩了一下,又恢复了刚才的频率。谁说平行线不能相交,在非欧几何中两条平行线就能相交。所以很多道理,根本没有道理,比如,我喜欢你。把两条平行线延长,在肚脐的地方画了一颗爱心,微笑地看着你呼吸,闻着房间里专属于你的气味,不知道皮肤会不会给你传递信息。作为我和睡梦中的你共有的秘密,我会藏在心底。

他突然坐起来抱住我,我愣住了,试图推开。

“就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开始不停地哭,紧紧地抱住我。

手指贴在他的身体上,摸到了他肋骨之间的缝隙,滚烫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里。脸开始热得发红,我的手不知所措地僵硬地卡在他身上。他像一只受伤的小猫无助地趴着,不住地喘息抽泣,我抚摸着他的头,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他絮絮叨叨说起童年的故事,我静静地听着,什么都没说,我也没有再提离开。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我们就像当初那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想起《你的名字》里面的男女主角相爱却相隔一个时空,虽然彼此是那么的熟悉。我想回到我们最初的关系,但情感的漩涡已把我拉得太远。

我一直想象着他会以何种方式离开我,离开这段慌乱的时光,想象某天我们会站在铁路的两旁,远远地打招呼,微笑。直到列车过境,遮住了我们的视线,等护栏再次升起,他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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