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月显得格外光洁又更冰冷。夜幕低垂,水墨黑沉淀着绛紫,遥遥的地平线上,似乎还透着光,浅浅的粉揉进浓烈的紫色,是夜光。
城市里高楼林立,每一栋房子,都很孤独。却在夜里被无数盏灯火点亮,萤萤灯火,热闹非凡。街角的路灯,是夜的执勤者,灯光幽暗,在地上映出树影婆娑,给在白天照不到阳光的树叶打光,告诉树啊,快些成长,才能堂堂正正够到那光明。如果黑夜抛弃了你们,你们便去寻找那光明吧。
我们更要追寻光明。当夜幕笼罩大地时,一切都被遮蔽,我们相信,只有夜才为罪恶庇护。于是我们举起手中的灯火,高举科技之光向黑夜宣战。
困顿,一切真理都急着我们去打破,世界在我们一代人的引领下更加辉煌。前进,前进 ,人们所向披靡。
辉煌,每晚烟花巷口霓虹绚烂,在夜里每一扇窗就是一盏灯,灯火通明,怎么不辉煌?世界已经被我们征服。
看夜幕消褪,它已无法对抗从日暮到清晨群起攻之的灯盏,更无法对抗即使在白日也刺眼闪耀的手术刀前的无影灯。夜一下子变得那样虚弱,我们用创造的灯火将其击溃。夜已经沦陷。终于我们在夜里仰望天空,才发现它确实没了踪影。
或者说是我们已经习惯了黑夜,甚至能够看见那迢遥星河的淡紫的荧光? 如今的夜,没有了沉沉夜幕,那夜幕上缀着的闪烁的繁星更难觅踪迹。而那素来诗意浪漫的萤火虫的星星萤火呢,也将绝迹。 我这才发现,我们驱逐了夜,而满天的繁星,缤纷的萤火也随之放逐。我们曾经的夜,只有月的清辉,和幽暗烛火,夜色朦胧。曾经的夜,我苦寻不见。
夜吓得落荒而逃,人们终于不再惧怕黑夜。夜里不再有小孩的哭声,人们也不在惧怕那夜里作祟的鬼怪。我们将那妖怪的传说、什么《聊斋》都忘却。然而,“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夜也可监督人的行为。我们一直相信“人在做,天在看”。
失了信仰,我们的灵魂迷失方向、驻足不前,而我们仍天真的蠢顿的以为是我们已经成长,才不怕“黑暗”。
夜里的灯,抹去了夜的黑暗,可夜却更加黯淡。
现在不再是只有行得端才坐的直。不论你在夜里做了什么。有人总喜欢在在夜里设计,圈套落下,他在夜里发出“嗤嗤——”一声,笑得诡异,随之有人却被流言射杀得形神俱灭,终于在某一天如箭矢一般从天台栽入地里,溅出血色的曼陀罗;有人在夜里残忍的杀人,只因贪恋那血腥的滋味,而迫害异己的灵魂……
现在人们也不再收敛,他们自行解剖,不管露出来的是熏黑的心脏、一截肠子或是一根尾巴。他们把这当做艺术。在白天行走,不知哪一阵风吹过,他衣摆撩开,向你展示他撕裂的皮肤下腐化的脏器——即使无风,你也能闻到那尸腐的浊臭,赶快避而远之。
我儿时的邻居兼好友,小J,她小学低年级,外婆就死了,后来,来过两次的婆婆成了后外婆。那婆婆看上去挺和善亲切,小J也常常和我分享她买的零食。后来小J搬走,骤然失了联系。今年国庆,再次相见,她变得沉静到甚至能感到一丝冰冷。她看到我时,眼中的混沌才被打破,闪过一丝欣悦。我说,好久不见。
在街角小店,我们各自拿一杯奶茶,在微凉的晚风中互诉衷肠。未来怎么样我们无从得知,我们唯一的谈资就是那段我们彼此分离时的如梭岁月。她说她感到孤独,周围的人也那么不可信任。舅舅死后,她几乎再没有去外公家,因为她隐隐感到什么,觉得很不自在。外公近乎谄媚的给婆婆的子女烹煮佳肴,购买礼品。而婆婆却总是指桑骂槐说每个月退休金那么多,不知道给那个女人花了——“哈哈”,她冷笑道“最初听这句话我甚至无感,不知道她竟意指外公私下给我们钱用,”
她说:“后来,我妈终于给我说了。婆婆经常在背后说我们的坏话,还说我性格不好又——”她突然停下,让我以为她被水呛到。我看向她,她低着头,汽车强光照得曝光的脸,倏地黯淡下来,难以辨清,只有两颗亮亮的反光的黑眼珠。她又整理情绪说到:“我不知道是谁在添油加醋。谁又可以信任呢。我妈说她这些年时常这样散布谣言,而我全然不知。可我妈她不也是在瞒欺我吗?我也看过婆婆她变脸,诡魅的很,开怀大笑却一下子冻结了,就因为看到了我。 ”
她开始有些混乱,有点词不达意。她说外公看上去也更多了一些“威严”,她已经不敢再同曾经最最亲爱的外公多说什么。她说:“我失去了最爱的外公……严格意义上说没有失去他,至少逢年过节还得回家看看。可是就连过年的爆竹声声、锣鼓喧嚣也难以扬清家里的沉闷压抑的阴霾。”在这催人入梦的夜下,我却那样清醒。我们赶走了黑夜,又该如何驱逐心里的阴霾。
我也看过人们变脸,他们的脸总是来回变换着,感觉竟比在光影幽微的剧院看川剧变脸还可怕。那样一张恣意的脸下到底藏着怎样妒欲贪婪的灵魂。他们又好似披上黑夜这隐身衣,在暗夜幽黑的一隅,磨刀霍霍,发出来自地狱一般可怖的鬼火。如同天然气灶台里最内圈的火焰,幽幽的青蓝的火,是氧气不足而催生的火。他们心中的火,如同那灶台上的火熊熊燃烧,可这是缺少的是氧气还是别的什么。
可惜不是鬼火,没有鬼火,没有鬼神的审判。一切“黑暗”都显得大义凛然。好似复旦大学林森浩事件,他试验般残忍的投毒杀害室友,在室友住院的半个多月里,还曾若无其事探病与其父攀谈,而最后面临法院的判决也那样冷淡镇定,仿佛他无罪、无辜。庄严肃穆、洋溢浩然正气的法院的审判,那样直击人心,却依然没能让他洗心革面,一张脸始终冷冷的,就连法官宣布死刑也面不改色。他的心里仿佛从来没有过什么道德,也不能分辨善恶。被他杀害的王森的父母在多少个日夜里泣不成声,而他还在夜里酣然入梦。
或者说是灯下黑?每次日暮太阳将落未落,便会发现一两盏灯被点亮,人们总是渴望光明,可我们内心深处究竟希求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