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稀稀落落的,金色的苞谷一天天饱满起来,雨季终于快要结束了。今天几乎是晴天了,夕阳照在绿油油的玉米地里,孩子们嚷着要去看象群。在非洲广袤的草原上生活了五年,孩子们和我一样,爱上了这片有象群歌唱,野牛奔驰,狮子和狼群在远处徜徉的土地。
农场里养了两条大狗,平日里没人拴,他们在屋外自由自在的游荡不见踪影,只要阿明吹声口哨,他们就飞奔回来吃饭。阿明是我们农场的帮工,福建人,很多年前来非洲闯荡,开了家小超市,不曾想在一次骚乱中被抢被砸,多年辛苦一场空。发财还乡的日子遥遥无期,耷头耷脑地回家吧又不甘心,于是来我们农场帮工,打算攒足本钱从头再来。
这个点农场的老黑们都回家了。我们农场里中方连员工带家属有十多个人,天天一起大锅饭,吃的是农场里自己种的中国菜,自己养的猪和羊。饭后阿明说狗不见了得去找找,那两条拉布拉多犬高大壮实,毛色黝黑发亮,是大家的宠物,孩子们尤其爱他们。
阿明不放心,孩子和我自告奋勇跟他一块去找。太阳落山了,在夕阳的余晖中,漫天的彩霞落在遥远的草原深处,暮色一点点降落,星光渐渐亮起来,阿明的哨声伴着鸟叫和虫鸣此起彼伏。夜深了,孩子们该睡了。我们劝阿明不用担心,狮子和狼群不会靠近人类的聚居地,或许是老黑们牵出去玩了吧。
夜里似乎听到若有若无的唔咽声,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有时候会梦见在自贡老家,我躲在草垛里看小说,妈妈在老房子里喊:三姑娘,还不回来吃饭!腊肠的香味一直飘到了梦里,恍然不知身在异乡为异客。
晚上睡得不好,早上浑身乏力,好像有点发烧,或许是昨晚受了凉。先生送孩子们去华人学校上学,回农场上班。我在床上躺了一天,浑身乏力,没有食欲,食堂桃姐送过来的饭菜一口都吃不下。想念妈妈的泡菜坛子,酸萝卜,榨菜,青椒,豆角.....兴许是思乡的病吧。
孩子们放学了,围过来说狗找到了,在离农场不远的草丛里,可是生病了,不肯吃饭。阿明很着急,送到农场兽医那里去了。
夜里烧得越来越严重了,一天没有进食也不觉得饥饿。在赞比亚,普通的医院一般华人是不敢进的,缺医少药不说,消毒措施不到位,万一感染上艾滋病毒就完了。有点伤风感冒吃点国内带过来的感冒药,休息休息自己扛扛就过去了。
一连睡了三天,粒米未进。孩子们说两条狗回来后的第二天都死了,耳朵后面蚊子盯满了包,兽医说可能是感染了什么病毒。不知道会不会传染,阿明把两条狗都火花了,骨灰撒在农场里。
在昏睡中,常常想起老家。想起小时候妈妈带着我们姐妹仨去扯野菜喂猪;想起从未远离过家乡的姐姐们;想起夏天的河滩,有时可以抓到鱼,放在用鹅卵石架起来的简单的炉灶上烤一烤,撒一点点辣椒,花椒和盐巴,真香!
为什么这样想家?少年时喜欢三毛,结婚后跟着先生满世界流浪,出走半生,早已把他乡当故乡。这样想家难道是要病死了吗?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回家!
又过了三天,仍然不见好转,高烧,起床的力气都没有,闻着饭味都想吐。孩子们说:妈妈你睡着的时候在说什么话,我们听不懂。我想起那两条大狗的命运,或许我也感染了不明病毒,无论如何,死也得回到中国。
我吵着要买票回国,先生急了,坚持送去白人的私人诊所。医生是个英国人,二十年前来这里开的诊所,几乎所有的设备和药品都是进口的,来看病的大都是外籍来赞比亚的跨国企业员工,一般老黑们是看不起的。英国医生是个和蔼的中年人,让护士来抽了血,又给我做了个全身检查。
很快罪魁祸首就揪出来了,原来是被蜱虫咬了!一直以为腿上是蚊子包,竟然是蜱虫感染!想来那两条大狗也是丧生于小小蜱虫之口。注射了大剂量青霉素,当天就感觉轻松多了。一天好似一天,一周后又可以跟孩子们一起奔跑嬉戏了。蜱虫感染,病程进展很快,治疗不及时,会导致器官衰竭并死亡。这次的确算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他乡再美,终归是异乡,而想家的滋味,就在妈妈的泡菜坛子里,在老家灶台上挂着的腊鱼腊肉里。想到差一点再也见不到妈妈,见不到家乡的老房子,于是我丢下先生,带着孩子们先行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