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前就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母亲的东西,可一直都无处下笔。许是母亲牵扯了太多我的怯弱,而我,又一直在逃避。
与父亲不同,我与母亲的交流会更多,虽然大多时候的交流是在我工作之后。父母在我的童年是缺席的,在我的读书时代也是缺席的,但他们从来不会迟到。
说实话,对于那次生病是既庆幸又憎恶。
庆幸的是母亲专门回来陪我最后一个学期,对于这个只有在过年才会见到的人,与她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即便是那年外婆病逝,我也只是在舅舅家匆匆见过她一面,就被撵走了。
好在,我的童年里还有我的姐姐,我的天使。
而憎恶的,就实在太多了。以至于那点小小的庆幸都变成了微不足道。
母亲排行老七,在那个生存艰难的年代,带着一副瘦弱的身子骨坚强的活了下来,而她的一位哥哥和姐姐,却没有熬过那段死亡的岁月。
当年家贫,父亲是凭借家里的几分甘蔗地才将母亲娶了过来。嫌弃她没劳动力的婆婆和嫂子没少给她脸色看,连我们姐弟都是在外婆的帮助下才能落地活下来,两个磨人的小家伙已经将她折腾的够呛了。可是后来还是终于分家了,本以为苦日子就要到头了,谁知才刚刚开始。
我到现在都不懂为什么要在老家的宅基地上重修房子,而且是当时很罕见的水泥平房。已经在寅吃卯粮的家里,建房的砖头都是父亲从十里外的砖厂肩挑背扛才凑齐了一大片的红砖,而就在开工后不久,爷爷又出事了。
一根钢筋穿过爷爷的喉咙,再歪半分就直接穿透大动脉了。那时是一种怎样的危险与情急,我不得而知,只是如今爷爷的喉咙上依旧有一个深色的刀疤。
人还活着,得救!房子也得盖,不能停!
幸好当时的农村帮忙都是属于吃饭干活不拿工钱,否则便是将全家都卖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救爷爷。父亲拉不下面子,只能母亲去找亲戚借,求爷爷告奶奶,能借钱的都是祖宗,母亲一下子把所有亲戚能借的都借了,便是当年闹的不愉快的舅家那边的一个叔叔,也腆着一张脸去借了。
母亲便是现在回想起来,眼睛里也是一抹心酸,多少人在看你的笑话,多少人又说出了那些狠心的推辞。
一千两千,三千五千。少了不嫌少,多的不嫌多。至于还债的问题,还没想那么远。
后来,爷爷是救活了。可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一天三顿都是玉米糊糊加点碎米,好粮食都拿去换钱还债,仅仅靠父亲去打零工,给人挑砖插秧,是养不活一家人的,更别说还债了。
而那些债主,有些亲戚还不如没有!那若有若无的追问,生怕还不起的神色着实让母亲看够了,也看透了。索性,母亲就狠下心想去跟着自己的姐姐,我的六孃去跑广州。
而偏偏有的人就爱嚼舌根,硬说母亲受不了这苦要抛下我们仨,而傻傻的父亲竟然还信了,硬生生将母亲从车站里拉回了家,随后更是大吵一顿。父亲也不想想,那时的我和姐姐也都稍大了一点,哪个母亲会狠的下这个心?
母亲也真是受够了,父亲也逐渐在大吵中冷静下来。后来他们便来到了离家近的成都,然而刚挣到钱的父亲就像个小孩子一样,隔三差五的就回家向乡人和父母炫耀,虽然彼时已经分家了,爷爷奶奶也划分了赡养人,可在父亲的心里却还没有分开。
那时候交通不便,从成都回到家得坐大半天的车。所以,我和姐姐最高兴和失落的记忆便是在某一天的晚上和早晨。
但这样,可存不下钱,还不了债。
于是,对于母亲的记忆便从此时嘎然而止。即便后来过年时候都会相见,但思念却远没有那时候的纯粹与浓厚了。
母亲的爱是什么,是无论有多远,哪怕你受到一丁点伤害的时候便会立刻来到你的身旁。
从小到大,调皮的我总是会爱受伤的。然而能真正让母亲回到我身边的,仅仅只有这一次。也是这一次,让我看到了我自己内心真正的怯弱。
一阵天旋地转,前一刻身子还在往前倾,后一刻就已经不省人事的晕倒在地。
其实早有预兆,我莫名其妙的突然瘦了下来,变成了一个只有八十斤左右的排骨精。我没有发现,母亲也没有发现,都以为是在长个子。
这病来的突然,却并没有那么猛烈,它本就是一种慢性毒药。即便是突然的晕倒,后来低血糖的心悸冷汗,高血糖的四肢无力,都只是一个人的事,都是可以随心控制的,所以并没有让我预见危险的边缘。
也许是我的漫不经心让母亲担忧,也不知母亲从哪里听到或见到的小广告,便弄回来一大堆的偏方给我治疗。但自认为看过几本基础知识书籍的我并不以为然,反而对母亲的这种行为大加打击,只是后来我便习惯了。
母亲总是扮演着苦口婆心的角色,而她也演绎的很逼真,我也很入戏。偏方回来了,治疗了,起初有效果,后期便失效了。我并不言语,也没有说母亲做错了,因为她本没有错,只是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说不得也没资格。
时间久了,母亲也对这病有了很多的了解,也不像刚开始那么紧张。有一段时间我的血糖高的吓人,已经完全回到了生病之时的水平,她听到血糖仪里尖锐的声音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淡淡的说:“又高了吗?”
那种神情,一如我看母亲疯狂弄偏方的样子。只是她的偏执与我的放纵,各自走向了两个极端。
只是长时间的高血糖也让我受不了,每天都像是在背负一座山一样的累,不仅身体,更是从心里莫名其妙的累。每天不断的喝水,跑厕所,同事都戏称我为“过滤机”,精神就像被鬼魅抽走了一样,看东西总会眼花。
于是,我奋起晨跑,控食,运动。终于降下来之后,母亲突然有些高兴的问我:“最近你血糖不错啊,那天你空腹不是都降到6了?”
我顿时语塞,测的那天才早上五点半,沉睡中的母亲竟然听到了?是声音将她惊醒还是她就一直没睡熟?
我不禁纳罕,那段时间里母亲可没有一点再管我的迹象,该吃吃该喝喝,还给自己买了两条裤子和一个包包!又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母亲总说我是成年人,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自从她知道我的血糖不稳就是因为偷吃之后,心就死了大半。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每天都会遇见美味的甜点,香浓的面包。而这,对于我而言都是致命的慢性毒药。正是因为慢性,随心所欲的我,便不得不接受这疯狂后的代价。
终于母亲在某一天说的话像一根针一样扎在我的心口,并且越陷越深。
“我不是很赞同你在这几年交往女朋友,一来为你好,二来不想害了人家。”
呵呵,真是讽刺。一个做母亲的不想着自己的儿子早日成家立业,竟然说出了不想害人的话来。
但我,早已无话可说。如果潇洒的只能活到三十岁,那所谓的成家不就是害人吗?
是现代的医疗太过先进,以至于除了少数几种疾病不会直接致死外,其他的都有药可医。以至于活的太过容易,也就忘记了对生命保持足够的敬意。
我不知道这种浪费是从何而来的,也许是没有经历过那段挣扎求存的日子,也许是没有吹过风淋过雨,才导致了这副瘦弱的身躯在抗住病痛的侵袭之后,竟然没挡住欲望的来临。
以前看《活着》只知道富贵的悲惨,却没有看到富贵对生命的敬意,从不自我放弃。也许,真的只有在经历磨难之后,才会明白活着不易,要懂得尊重生命。
母亲的身体一直也不大好,这是从小落下的病根。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即便是偶有感冒,也不会有大问题。
而我,以前就像一只随风流浪的蒲公英,以至于现在才刚刚开始落地,发育,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