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妈：
有多久没有给你写信了呢？记得九七年毕业，毕业前夕，我给你和爸写了一封长信，到现在足足有二十年了。二十年里，再也没有写过信了。二十年里，你在老家，我在宁波，除了逢年过节去看望你们，频率不算高，或适逢假期你来住上一小段，剩下的，我们就依赖电话联络了。
电话是方便的交流方式，但是交流的多是日常的事务，粗浅的情感。和最亲密的家人之间的联络，和最亲密的家人之间情感的交流，只是停留在电话上，想来确实让人有些惆怅。
那些，我想对你说的话，那些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话，那些不适合在日常生活中口头表达的话语，我想写下来，用文字让你知道。
老妈，今天我想夸夸你。
老妈，你一直是一个有着灿烂笑容，热情的人。
记得初中时，有好几年，我们住在爸的职工宿舍，办公在一楼，生活在二楼，厨房则紧邻着办公楼，是一层楼的平房。那时的人心思单纯，工作和生活居然有序地交织在一起。
有时，爸爸的同事公务外出，回来晚了，就很自然地来我们家厨房，你总是笑脸相迎，临时添筷加碗平常的事；还有爸老家的亲戚、乡亲来镇上办事，你总是热情招待。
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你既有热爱的工作，休息时间不多，而且总要来回赶时间去学校，还要烧饭拉家常，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能量？
所以，经常是你人在哪里，你闺蜜好友的电话就追到哪里。
作为女儿，我只能佩服你，老妈，你是内心有真实的热情，也愿意分享热情的人。
记忆中，你经常对我说起外婆怎样的善良，但在我的心里，你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
在平凡的生活中，与人为善是你的信念。早年，你班上有个小孩，家境贫寒，冬天穿着单衣，拖着鼻涕，趿着破洞鞋，上完课，你拉他回家，把哥的衣服从头到脚给他换了一身，孩子穿戴整齐回到家，孩子妈妈居然不认得自己的孩子，以为家里来了客人 。
你善待遇到的每一个人，即便家里来了乞丐，你从来不驱赶，除了给吃饱，你还会整理些能用的物品送给她们。
你是节俭的人，但租给别人的房子，房租总是比别人便宜些；买小件东西、买菜你从来不抹零头，你总说——别人赚钱也是辛苦的，我省这几个钱也发不了财。
你体恤别人，熟识的人，不熟识的人，甚至陌生的人；你习惯站在别人的角度替别人着想，用善意对待你遇到所有人，即便是借钱不还的人，你也说那是人家有了真实的难处。
老妈，你是真正内心善良的人。你的善意如今也到了我这里，我留用着她，我知道，用善意看待周遭，周遭也会善待我。这是你给我的祝福。
你还是别人口里的任老师，是一个处事公正的人。因为你工作认真的公信力，因为你不偏袒，因为你重大局，舍得放弃一些自己的利益，所以你在乡亲族人面前是有些威信的。
记得小有时候，乡亲之间闹矛盾会请你去评理。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的决断，但是我很开心有一个明理大度的母亲。所以，生活中有人评价我是一个大气的人，我知道她的源头在你这里。
如果有比喻，闭上眼睛，在我的脑海里，你是一枚永远旋转的陀螺，你一直是个勤劳忙碌的人。
年轻时，因为外婆家没有男丁，只有五个姐妹，而外公人称”任先生”，是一个书生模样、书生性情的人，于是你就成了女汉子，跟着隔壁邻居去砍柴，天知道，那时你的体重只有七十多斤。豆蔻年华里，你和姐妹一起割猪草，养兔子，挑粪种菜，和着外公养蜜蜂，打糖丸。
工作后，你曾经是一个村校的语文老师、数学老师、音乐老师、美术老师兼体育老师，走路快得像阵风，一个人打理一个学校，井井有条。你一直是优秀工作者，优秀班主任。
退休了，你一个人买菜、烧饭、带孩子，既是厨师、保育员、清洁工，也是陪睡的奶奶。你疼孩子，甚至抱着孩子上菜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菜，乐在其中。
今年，你72岁了，还操持着一大家子的一日三餐，日常生活起居。你从来不追电视连续剧，因为你没大把的时间，可以好好坐下来，清闲地享受生活。如今，你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牙齿松动缺失了，老年斑爬上脸颊了，手指有些弯曲再也伸不直了，可是，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着。
我好想手里有一个遥控器，可以让你慢下来，停下来，坐下来。
亲爱的老妈，即便生活是一列疾驰的火车，也有停靠整修，补充供给，轮班换岗的时候。
老妈，你可以慢下来吗？可以看看你慢下来的生活会有怎样的变化吗？
在我的眼里，老妈你是乐观的人。生活给了你不少的磨难，可是你一直乐观看待着生活。
退休后不久，便被查出来得了糖尿病，慢性肾病。退休前走路一阵风的你，被贴上了两条慢性病的标签。十多年前，糖尿病还是鲜见的，只知道是不治之症，全家都心慌慌。你开始了漫长的治疗。你非常理性，凡是医嘱不能吃的东西，绝对不会贪嘴，你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积极服药。可是，那是错误的治疗方式，好多年过去了，你的血糖还是上上下下，你的肾开始有些萎缩了。你却说——人老了，年纪大了，人都萎缩了，肾萎缩也是正常的。检查出病症的初期有些慌乱，之后的几年，一直到现在，你都安心地该干嘛干嘛。
你很少觉得自己是个病人，你不习惯被照顾，你一直是照顾别人的人。家里的大小事务里有你操不完的心。难得的节假日里，我去看望你，你总是说——什么也不要你弄，你坐在边上，跟妈说话就好。
因为你的乐观，才有哥的乐观处事。
但是，老妈，你知道吗，偶尔能帮上你的忙，也是儿女心安的方式呢。
老妈，我最想说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坚韧的人。
生活不仅给了你病痛的磨难，甚至把磨难落到了我哥，你的儿子身上。手术后，哥再不能正常说话了。对于母亲而言，孩子真的是自己最珍贵的一部分。你说你万箭穿心，我说我知道。我是以一颗母亲的心了知另外一颗母亲的心。不管孩子有多大，在母亲的眼里永远是孩子。
你和糖尿病、慢性肾炎战斗十多年了，似乎有些累了，对自己康复的变得不那么在意了。但是哥生病了，你又有了生活的动力。
六十七岁，你开始早起。每天四点半起床，早餐前，你念诵十遍金刚经。我读过金刚经，不仅长，而且拗口。十遍金刚经，一个半小时读完，一定是你顾不上气喘念下的。然后你做饭、煎药；做饭、煎药；做饭、煎药。
日复一日，全心全意，心无杂念地照顾哥。你以一个久病之人的身躯，却要抱持另一个病人，调理他的饮食，用药，接纳哥因病甩出的脾气。
你会因为哥多吃一点而欢欣，会因哥吃得快些而开颜。你重新以喂养一个孩子的心去照养哥。
我不知道，哥刚动完手术的前半年，你的内心是怎样的苦不堪言。你一边拢住自己几乎崩溃的情绪，一边拢住自己衰败的身体。我知道，是你一心希望哥痊愈的信念，支撑着你。
在你的照顾下，哥半年后居然长胖变白了，几年后，医生说哥身上的定时炸弹摘除了。
你说是佛菩萨保佑的。我知道佛菩萨不是别人，你就是哥的佛菩萨。
在本该颐养天年的时候，生活却给了你好几重磨难，那么艰难，那么漫长，那么销蚀人的意志，但是，你都挺过来了，你的健康好像也回来了些。
老妈，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坚韧的人，而那些坚韧下铺陈的底色是你母爱的光辉。
你是我眼中最尽心尽责的母亲。
有人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深爱她。
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眼中的英雄。
老妈，今年是你的本命年，是又一个大年轮的开始，是一轮新生活的开始。
如果有祝愿，我希望你可以开始关心自己，可以多爱自己一些，能够坐下来，细嚼慢咽，从享受你的早餐开始。
生活不只是责任，我多么希望你能够多品尝到生活中细小的美好～
爱你的女儿 丹
2017年2月1日星期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