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只知东坡先生在惠州有块地,名曰东坡,常常自己干些农活,不知的是,他做的最多的农活,竟是种树——三万棵雪松。
东坡先生是个传奇人物,“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也许说三百六十行行行有东坡也不为过。所以,郦波先生让东坡园林艺术家的身份见光,应当也不足为奇,可我还是多多少少吃惊了一下。雪松,是王弗最喜爱的树,王弗,是苏轼的发妻。灯下闲读,红袖添香,她的才学无从考证,但苏轼曾提起,他背书背错了的时候,是她指正的,他背书记不起下文的时候,也是她接下去的……她对丈夫的仕途和理想很用心,并且有一个爱好,苏轼做官后,在前面接待客人,王弗就躲在帘子后面悄悄地听。章惇曾拜访苏轼,王弗照旧躲在帘后。章惇离去,王弗凭借着女人的直觉,为丈夫分析谈话内容和人物,告诉苏轼,刚刚离开的这一位将来定是大奸大恶之人,苏轼不以为然。不知道该赞王弗的“火眼金睛”,还是叹苏轼的“交友不慎”,苏轼人生中最重要的几次流放,皆与章惇有关。后来苏轼感慨说,还是王弗看人看的准……可这样美好的女子,在二十七岁时就离开了人世。阴阳两隔,是最遥远的距离。“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死亡,是自私而公正的事,它不许我陪你。”我能为你留下的,只有这一首悼亡词,和这一片雪松。
如果生死都不是永恒,那么请这些雪松替我在变幻莫测的世间,为你站成永恒。
《项脊轩志》是两年前学过的,在经历过高考之后,记忆被筛选,多数都被遗忘了。“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我还记着。
相传,昭明太子萧统曾手植两株红豆树,数百年后两树合抱,树干并为一体,上枝仍分为二。萧郎与慧娘一见钟情之后,活着不能相守,死亡让他们终于可以相偎相依了。王维见此树,写下《红豆》诗,流传至今。
有人栽的树是给自己的,有人栽的树,是给别人的。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从电影的落泪率就看得出。
总有人什么都不做,就胜过你做了一切。站在故事的结尾,看着新主角把没完成的剧情继续下去,你的戏份已经杀青。忘了种下它的那个春天吧,就当作给它浇水、修剪枝叶的人不是你。忘了给它打伞的那个夏季雨夜吧,就当作为它遮风挡雨的人从来不是你。忘了帮它扫去落叶的那个深秋吧,就当作为它的来年春天埋下伏笔的人不是你。忘了陪它熬过的严冬吧,就当作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因为它的枝桠而忽略了梅花的人不是你。就当作,用心血浇灌这棵树的人,从来都不是你。会有人赞叹这棵树的材质,或许,如果他知道,会捎带着感谢你这位用心的园林艺术家。宁愿他不要知道,继续后来的故事就好了,其实人本没必要承担和自己无关的东西。“装糊涂是极难的艺术”,世间多得是嘴上说着不将就,却在践行得过且过的人。为什么如此?他们本可以选择更好过的生活,只是这种“得过且过”是目前的最优解。一半的不将就,和一半的舍不得。
“陪他成长的人,注定不能陪他走到最后。你栽下的树,终有一天别人拿去乘凉。”
“不栽,谁的森林谁自己管。我又不是绿化队的,我的树,谁也不可以碰。”
“你已经种下一棵了,不是么?”
“……”
朽木还是良才,我都只能陪你到这。没有人需要感谢我,因为我曾经以为这会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