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
那时,学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颇对这句“足音辨人”记忆犹新。初读的时候,我脑海里想起的便是母亲的脚步声。终日与母亲相伴,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外出读大学前的十几年,母亲大多都是4点开始为我和弟弟做早饭,5点喊我们起床。即便弟弟去县城读了高中,母亲依然准时如初。
乡下的房子甚是简陋,我家的厨房单立着。与堂屋、偏房相联的,是三步台阶和一两米的石板路。
那些年月,我的作息习惯一直很固定,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不到5点,或者与5点差几分钟的时候,我会自然醒来。
躺在床上的我也不动,睁眼看着厨房里暗黄的灯光投射进卧室的墙上,侧耳听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声音。
或是母亲坐着的旧椅子晃动的声音,或是母亲手中的火钳触地的声音,或是母亲掀起锅盖复又放下的声音,或是母亲从菜柜子里为我拿碗的声音。
接着,就是母亲走出厨房,踩上石板路,再跳上台阶,推门进了堂屋,再走到我的房间门口,叫我起床。
我尤其享受那片刻的温馨,待母亲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假模假式地吱一声,磨磨蹭蹭地穿衣服。
堂屋到厨房的距离不过五六米,多年如一日的习惯,我早已辨得出母亲的脚落在哪个地方,是在哪一级台阶,甚是石板的哪个位置。
母亲是个急性子,个头不高,异于他人,她的脚步声也是独特的。经常下地干活,且不舍得为自己操办,母亲常年穿着一双单薄的军绿色球鞋。她的鞋子与地面接触的声音,都刻在我脑海里了。
母亲去田地里干活,我独自在家里。过了些时候,见不到人,也听不见人说话,只听着母亲的脚步声,我便知道她回来了。于是,我蹦着、跳着迎出门去。
母亲去镇上卖菜,一俟过了十点,在家中的我就时不时地听着门外的响动。肩上的菜篮子里剩的菜多了,母亲的脚步声会重一些。剩的少了,母亲的脚步声会轻一些。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我的心头,要欢喜地冒泡泡了。
《庄子•徐无鬼》里有句,“闻人足音跫然而喜也。”单单地这一句,极符合我当时的心境。每一次,那样殷殷期待着母亲的脚步声响起。那是我心中最美的声音啊。
早些年,母亲的脚步声轻快、有力,充满活力。慢慢地,因为生活的负累,母亲的脚步声越来越重。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脚似乎抬不起来,鞋子甚至拖着地了。
偶有几次回故乡时,听到母亲沉重的脚步声,还有些介意,为什么不把脚抬高一点,免得那么嘈杂。母亲无奈地笑笑,没说什么。我当是母亲年岁大了,行动也只是迟缓了些,便没放在心上。
可不知,因了多年过度的辛苦劳碌,母亲的膝盖受损严重,且腿脚常疼痛不已。我才恍然,母亲的腿脚不复往日的矫健,再也听不到她曾经那轻快似曲的脚步声。我无比心疼于母亲的病情,无比愧疚于对母亲身体的疏忽。
无论何时,在我心头,母亲的脚步声都是一个个美丽的音符,为我谱出了那样温暖无忧、欢乐自在的乡居时光。
与母亲,再也不能常常相见。我一直怀念母亲的脚步声啊。因为,在我心里,那或重或轻的一声声里,都嵌了深深的爱,和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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