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形而上

      向远的母亲把她的美貌和年轻毫无保留的给了向远。向远出生时没有哭,他想微笑着离开。在向远的世界里有两样东西--过去和将来。过去是日记本上的一抹蚊子血,却没有成为记忆在心头的朱砂痣;将来是阳光下吹起的肥皂泡,五光十色,一用力就会破。

      向远穿着背带开档棉裤,这样尿尿方便,上身赤裸,只有两条棉裤的背带从后背拉过来,绕过两肩,拉到肚眼处系住,刚好藏住左右那瘪麦粒般的乳头。这年向远五岁过半。旁晚,天是灰的,地也是灰的。向远蹦蹦跳跳的跑过一片杂草丛生的烂滩,如果是初夏天这里会是郁郁葱葱,各种飞禽爬虫的栖息地,可惜现在是冬天,草木都枯着呢,飞禽爬虫也就自然不在了。向远跑到了一片墓地,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他祖宗的墓碑。清澈的双眼仔细的找着他认识人的名字,从上往下挨个的找。他首先看到了爷爷的名字,是排在长子后面的;再往下,他在孙辈里找到了父亲的名字;继续向下看,向远吱吱的乐了,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是排在曾孙后的。这下向远终于放心了,他是这个家族的。原来经常有人告诉向远说你是捡来的。向远拍了拍这碑,手凉凉的,碑子真结实。他围着碑子转了几圈,碑子后面平平的,没有一个字,向远觉的这不好,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一个人,叉开两腿,直接把尿撒到碑子后面。

      向远跨过一条叫小河的河,开档裤变连档的了。这年向远九岁。一身黑色学生装,全是兜,脚穿一双汽车胎底的布鞋。清晨,一切都是新鲜的,就连空气也好像是放了糖一样。向远跳着在原地转圈,左三下、右三下,反复了好几次,哈、天上掉下来了一张纸币,向远捡起来一看,哇、是绿色两块钱。向远决定要去沟里看戏,每年这个时候沟里人都会请戏班子来,一唱就是好几天,唱戏是对这里的守护神回馈,戏越好,神越保佑。一路上向远总担心别人看见他的绿钱,他放在兜里,可是这么多兜,放哪个好呢?不能放兜里,路上去看戏的人这么多,有夹着小板凳的,有推着自行车的,有抱小孩的,要是被偷了怎么办。向远把绿钱折小,紧紧握着。路过一片核桃林,正巧几个大孩子在打核桃,他绕开了核桃林,走了很大一圈才又和看戏人走到了一起。走啊走,就是走不到,对向远来说这是他走过最长的路了。走到一户人家门前,突然他听到有狗叫,向远早就听大人说沟里有一条猛犬,最好别让它盯上。向远悄悄的绕到房后面,这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只公鸡,向远怕公鸡怕的要命。公鸡死死盯着向远的紧握的拳头,大红的鸡冠早已立起,一只爪狠狠抓着地,另一只爪微微抬起刨着地上的土。向远像被点了穴似得一动不动,就这样僵持了好久,公鸡无奈走了。向远像打了场仗一样,气喘吁吁,腿都软了,幸好绿钱还在。终于来到了戏场。真热闹,人太多了,挤的向远脸都变形了。想买个好东西也不知道买什么。向远在戏场转了好几圈,还是不知道买什么好东西。转着也累了,向远找了个高土坮,他爬了上去坐下,刚好能远远看见戏台子上的戏子,只是小孩子看戏不是看戏,就图个热闹。这时,向远看见河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冷娃。大人说这娃娃头有问题,说不清楚话,尽干傻事,力气大,有时还打人。前段时间因为打了人,被他爸差点打死。一伙孩子围着冷娃喊叫着“冷娃、冷娃、是个大瓜皮,冷娃、冷娃、没媳妇!”。孩子们觉的不过瘾,抓起一把土就扔向冷娃。冷娃急了,嘴里乱叫着,谁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但知道他很气。抓起一个孩子就高高举起,重重的摔在地上,跳上这孩子身体,乱踩了一通。其他孩子早已跑掉了。幸亏来了几个大人才制止了。向远真被吓坏了,尽忘了他的绿钱,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手里什么也没有了。

      向远打上一辆红色面包车,来到了集市。一身灰色运动衣,上面印着一头狮子,脚穿的运动鞋是白色的,袜子也是白色的。向远看上去这样的阳光,眼睛是黑色的。这年向远十三岁。集市人很多,有卖东西的,有买东西的,有闲转的。向远走进一条小吃街,各种飘香,应有尽有。这边叫着‘肉夹馍、肉夹馍,两块五一个,三块纯瘦’;那边喊着‘凉皮、凉皮,有蒸的,有擀的’;别家门迎女孩低声到‘馄饨、米线里面请,有空位’。向远抬头一看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姑娘微笑着看着向远,水做的眼睛看到了向远的心里。向远没有回话,继续走,走出了小吃街,走到了大棚歌舞旁。大棚歌舞入口处有一个小台子,上面站着个全脸胡的男子,手里拿着话筒喊叫道‘里面请、里面坐,歌舞表演马上开始,抓紧买票,机不容失,失不再来’。男子两边各站一个舞女,高跟鞋,黑丝,披肩的烫发,上半身只有胸罩护体,摆出各种姿势以便吸引观众。下面有男观众被老婆拽着耳朵拖走的,有擦亮眼镜垫脚看的,有笑嘻嘻的老叟眯眼看的。向远没有钱,也没有兴趣。继续走,嘿,马戏团。向远喜欢看各种动物,尤其是猛兽。马戏团外有个大铁笼,里面套着个稍小点的铁笼,关着一头狮子,狮子太困了,表演了好几天也该休息休息了,狮子应该是睡了。任外人如何打搅,狮子才不管这些,狮子只管睡觉。铁笼旁边是个大玻璃缸,是条巨蟒,可是蟒没动过。有人说是假的,有人说是死的,有人说是冬眠着,有人说夏天不冬眠。向远继续走着,转着,看着。他来到了一个百货商场,里面卖什么的都有。走走、停停、看看,那边好多人围着,好像在促销什么东西。向远凑了上去,挤进人堆,一头扎了进去,原来是卖刀的。促销员讲‘我们的刀锋利无比,我们的刀不光切菜、切肉好,切骨头也不在话下,牛脖子我们的刀也给你砍断’。旁边一小孩说‘那人脖子呢?’促销员说‘人脖子砍不掉的,砍掉犯法的’。围观的人散去了,向远也走了。向远走到了肉集,集市上肉很多,牛、羊、猪驴都有。卖肉的手里提着刀,看上去很锋利。肉架上挂着一头猪的两片肉,肝、肺、心在另一个架挂着,头已经被买走了。隔壁是卖牛肉的,一个牛头正在秤盘上被称量,牛眼角有个鞭印,牛眼瞪大却看不见。向远走出肉集,来到河边,突然,河里跃出一条蛟龙,抟扶摇而上,消末在了云际。

      向远翻过一座大山,迈过大戈壁,来到一片沙漠。头发是散乱的,眼睛是灰色的。这年向远十五岁。沙漠是流动的,没有一个固定的小山丘。向远走在沙梁上,远处隐约好像有高楼,向远努力的走着,嘴干的都裂开了,可是沙漠哪有水啊。只好看着那个朦胧的高楼,向高楼方向前行。风一吹,沙扬起了,扬进了向远的眼,眼睛又干又痛,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向远的灰色的眼里多了几条血丝。等向远再次睁开眼睛,高楼不见了,远方一片荒芜。这时,对面山丘出现一支骆驼队,慢悠悠的行将过来,骆驼队给了向远一瓶水,向远拿着这瓶水走在沙漠中,一直走着,心里想着绿洲。

       向远爬上了一列火车,驶向了远方。深蓝牛仔裤,花格修身衬衫,微烫的头发里隐藏了几根白发,大刀眉下的双眼是灰黑色的。这年向远十九岁。火车快开,火车快开,开向那大海边。火车一直跑着,一直开到了海边,但是火车开的太快了,没有刹住车,一直冲到了海里。幸亏向远自小水性好,从车窗里钻了出来,浮到了海面上。但向远是在河里学的游泳,河水是流动的,没有浪的,这海水可不比河水啊,一浪接过一浪,狠狠的拍打着。向远有节奏的蹬着腿,使自己不沉下去,双臂有力的摆动着向岸边划去。虽然离岸边不足百米,但是对于向远来说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向远看到岸边是个沙滩,有好多男男女女,他们在戏水,他们在日光浴,他们在打情骂俏。他们才没有注意到海里拼命的向远。向远游啊游,岸边就在前方,但是就是到不了。这时远远的地方有个东西在靠近向远,越来越近,是鲨鱼,向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脸吓青了,使劲的游,拼命的游。人在死亡面前总是做到那些意想不到的事。向远游到了岸边,没有感到吃力,他感觉还可以再游几百米。他回头看了看,鲨鱼怎么不见了。向远爬起来,走在沙滩上,人们没有注意到他。向远看到好多俊男靓女,好多美丽的贝壳。走啊走,向远看到一个漂亮的比基尼姑娘,向远看着这姑娘,从脚向上看,一直看到了眼睛,向远咯噔了一下,姑娘眼睛居然正盯着他看,他也正看着姑娘似水的眼睛。两双眼睛就这样把所有的光都聚在了这条线上,海鸥在叫着,可惜他听不见。两眼交汇的瞬间尽让向远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关系叫利益。他宁愿相信爱情可以让污水得到净化。姑娘微笑着从向远身旁走过,越走越远,消失在了海滩,却留在了心里。向远继续走着,远处有座亭子,好像还有字,走近一看,大匾上写着五个大字‘飞鸟各投林’。下面立柱上亦有一副对联,写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向远伫立了许久,微笑着离开了。向远还是往前走,走啊走,走到了一个墓碑旁,墓碑上没有写死者的姓名,只写道‘我们头上的灿烂星空,我们心中的道德律’。向远回头看了看,沙滩上留下一长串的脚印,有深有浅,有大有小。这时一个巨浪涌了过来,脚印没了,沙滩干净了,浪退了,海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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