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手头很多事情,抽空休息一下,不免又将公案拿过来。此“公案”非彼公案。彼公案者,机锋问答也。此公案不过是陈年旧事,或曰历史的细节。不知道什么时候,某甲对禅宗的兴趣由禅理转向了细节。因为细节鲜活,有着迷人的复杂性,也有着人同此理的接近性。
开先善暹禅师,某甲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源于元音老人的那篇《略论明心见性》,善暹禅师是元音老人批的对象,他属于元音老人所指的那种“悟后迷”。罪状是什么呢?背师,或曰叛师。
后来某甲在撰写《禅的传播》之“嗣法传承”一节时,这个事情再次引发了某甲的兴趣,某甲找来原始资料,发现:元音老人的说法不大公允。
善暹禅师在雪窦重显禅师那里参学很久,出语惊人,重显禅师很器重他,并夸赞他为“海上横行暹道者”,令他分座接人。这个待遇是很高了,能分座接人的是首座的地位,可以代替方丈说法的。后来重显禅师又推荐他到金鹅寺当方丈。
善暹禅师呢,夜晚在方丈外面的墙壁上写了两个偈子,表明自己没有道行,不能担任这个住持,这两个偈子是这样的:
不是无心继祖灯,道惭未厕岭南能。三更月下离岩窦,眷眷无言恋碧层。
二十余年四海间,寻师择友未尝闲。今朝得到无心地,却被无心趁出山。
这上一个偈子是说,自己的道行还不够,都不能站在六祖身边,这个意思是不能接受出世为人的重托。第二个偈子是说:我到处寻师访友,为的是明心见性,现在我到了无心的境界。既然是无心的境界,我对住持这个事也就是无心了。当然,可以认为这是善暹禅师不愿意过早地当住持的表示,过早地当住持,一方面是觉得自己道行不够,二是耽误自己的修行。
在晚年的时候,他还是应信众邀请,出世为人,住持庐山的开先寺。按照丛林规矩,他要周知丛林,并告知自己的法脉传承。大慧宗杲禅师所著的《宗门武库》里记载了这个事实。
暹后出世开先,承嗣德山远和尚,续通雪窦书。山前婆子见专使,欣然问:“暹首座出世,为谁烧香?”专使:“德山远和尚。”婆子诟骂曰:“雪窦抖擞屎肠,说禅为你,尔得恁么辜恩负德?!”
他派人送信到雪窦山,表明自己的传承是德山远禅师。其实要说起来,这几位禅师都是云门宗的,不过是支派和辈分有点不同。他们的传承如下:
云门文偃—双泉郁—德山慧远—开先善暹
云门文偃—香林澄远—智门光祚—雪窦重显
这样看起来,善暹禅师和雪窦重显是一辈的,当然,并非是因为要同辈才不肯嗣法雪窦,根据五灯会元记载,善暹是在德山远禅师那里有所领悟的。
参德山,见山上堂,顾视大众曰:师子颦呻,象王回顾。师忽有省,入室陈所解。山曰:子作么生会?师回顾曰:后园驴吃草。山然之。
他见德山在前,见雪窦在后,其实他嗣法于德山,是心中早有所属的。他见德山上堂举话领悟凡圣无二,超越对立分别。只是雪窦的这份器重,让他觉得承受不起,他在雪窦那里,被称为海上横行暹道者,并且是分座说法的待遇,只是晚上书写偈子出走了,多少不见禅者的洒脱,心中计较还是太多。
雪窦寺前的婆子不管这些,骂送信的人:谁不知道,雪窦和尚呕心沥血为你说禅,你怎就辜负了恩德?(听起来怎么像是甄嬛传的口吻啊)婆子骂得太难听,“抖擞屎肠”这样夸人的话真是很特别。婆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他在雪窦这里学了很长时间,不知道他真正领悟是在德山那里。元音老人在那篇文章里说,德山慧远比雪窦重显的名声大得多,因而善暹就改换了门庭,这样的说法也不见资料的支撑,多少有些主观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