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我猜这首《长干曲》里的女子不是良家。唐代民风开放,对女性的束缚较少——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不客气地讲,也许还比不上今天某些较开明的中东国家。一个未婚少女出远门的几率很小,除非是被人贩子故意转卖到离家很远的地方。
“也许她已经结婚了呢,像白居易遇到的琵琶女,陪自己的丈夫四处做生意。”
“也有可能啊。”她双手撑着头,若有所思。这姿态十分少女,发生在她身上却也不觉得突兀。学术机构人际关系相对简单,齐哥哥那种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八面玲珑无用武之地,他也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于是在十八岁那年将少年心性收拾干净,打包赠予她,从此在她的视线里消失。
“她嫁给了不爱的人,抑郁终日。直到有一天,她的青梅竹马划着船来寻她,用乡音唱着他们一起唱过的歌,她恨不得涉水过去与他相拥,然而就在绣鞋打湿的那一瞬间,她看见水中倒映出的被生活磨蚀后已初显老态的面容,她转过头,遇上丈夫阴郁的目光,她忽然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可她不甘心,所以来来回回地试探他,其实不过是想问一句‘你可还记得我?’”
她似乎被我盯得烦了,撇撇嘴:“你脑洞真大。”
“玉溪,齐哥哥死了。”
她一怔。
“齐哥哥……是萧齐么?你外公家的那个男孩子?我还记得他,和我一届的,那时候好多女孩子喜欢他,还有人托我写情书来着。真可惜,还不到三十岁呢。”
“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她没有说话,用食指拨弄着左耳上的Teardrop,我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十年前的某个春日,我爬到棠梨树上摘花骨朵,她用簸箕在树下接着,有风,她时不时就要挪一下位置,好让我能准确地投到簸箕里,行动间,她两耳上坠着的石榴石肆意摇曳,不时轻啄白皙的下颌与脖颈,似乱红飞舞,有时又落在披散的头发里,纠缠在一片黑色中莹莹地闪着光。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齐哥哥,他眼中那种陌生的温情令我至今记忆犹新,我看见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走向她,像釆芝人走向崖边灵芝,却在快要接近的那一刻遭遇一阵狂风,雪白的花瓣落了她满头,他忍不住伸手去拂,她忽然转过头,他的手碰到一粒石榴石,隔着石榴石,又碰到她的下颌。两个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