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聊金庸:穆念慈的悲苦爱情

在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中,穆念慈是一个本来与杨家毫无关联的人,却因爱上杨康,导致痛苦终生。

有人会问,穆念慈究竟何许人也?她本是荷塘村人,出生于农家,其他家人都因感染瘟疫身亡,只有刚出生不久的她幸免于难,随后被她家救过的杨铁心收养,从此她的身份转变为杨铁心的义女,年龄方面则与杨康相差无几。

若非家破人亡,穆念慈会在农家长大,然后嫁给门户相当的人,重复老一辈农家女的人生之路。可惜变故突生,她失去了所有的至亲,不幸中的万幸是被具有感恩之心的杨铁心收养,然而又因此种下了一世孽情的祸根。人生的幸与不幸,真是夹杂不清。

杨康之父杨铁心性情刚烈,颇重情义,关键时候舍己为人。在郭杨两家遭难时,明明已经救了自己的媳妇包惜弱可以逃生,却因牵挂义兄郭啸天的遗孀而放弃良机,从此夫妻失散,包惜弱被完颜洪烈哄骗成亲,杨康生长在金人王府,做人方面毫无其父风范,成为宋人所痛恨的数典忘祖之徒。

穆念慈从小跟着杨铁心这个粗犷的好汉东奔西走,到处寻找郭靖和杨康母子,生活虽清苦但依然没有妨碍她长大后“出落得花朵一般的人才”。于是,杨铁心想到了采用比武招亲的方式让她抛头露面,以盼能够借用这样的方式找到郭家后人,了却当初与郭家指腹为婚的心愿。

自有比武招亲的打算后,“过得大半年,杨铁心也心淡了,只盼为义女找到一个人品笃实、武艺过得去的汉子为婿,也已心满意足”。谁料杨康跑来搅局,对穆念慈百般戏弄根本不按规矩行事,比武赢了却坚决不娶穆念慈,弄成尴尬局面不说,还从此占据了穆念慈的芳心。可怜年轻姑娘穆念慈情窦初开,便坠入情海再也无法自拔出来,以至贻误终身。

穆念慈从小到大跟随粗线条的义父四处漂泊,杨铁心亦非细腻体贴之人,从小有什么心事也无从诉说,更没有和其他异性近距离接触过。杨康在比武的过程中曾经拥她入怀,有了身体的亲密接触,刺激了强烈的青春期荷尔蒙产生。那时杨康与她年龄相当,又相貌秀雅,打动她的芳心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比武招亲的规则就是败给对方就要嫁他?加之后来得知杨康竟是义父之子,自然更多亲近之情,从此认定了杨康是唯一的爱人。

穆念慈对杨康的一见倾心,既符合青春少女的易感冲动,又有“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微妙心理作用。穆念慈在择婿方面不如黄蓉的地方是,黄蓉投入爱情前懂得先考察好人心,穆念慈则是全凭感觉就一头栽进了情爱的泥潭里。由此可见,即使是同龄人,不同的人面对爱情时也有不同的选择。

穆念慈在正确的时间(她与杨康年龄相当都是单身)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杨康品行不端还是金人的小王爷),她面临的不仅仅是宋、金之间因战争导致的敌对深渊,而且还有和杨康“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方面的沟壑。

穆念慈和杨康的情况,与黄蓉、郭靖的情况大为不同。郭黄二人尽管性情迥异,却是情投意合,大则都是爱大宋恨金人入侵,小则为互敬互爱彼此包容。

假如穆念慈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或者像其义母包惜弱那样弱到可以忽略宋金对立的事实,也就从了杨康,暂时做个地下情人。然而她从小受着杨铁心的潜移默化,为人端正,又深知战争时期,宋金势不两立,在宋人看来,与入侵的金人为伍就是自甘堕落,人所不齿。因此她一直希望杨康不要再继续站错队,最好离开王府,恢复大宋国籍,成了亲两人过过小日子足矣。

可是杨康做不到啊,他已经习惯了荣华富贵的生活,何况完颜洪烈待他不薄,还许诺了一个有望登基做皇上的未来给他?杨康没有继承父亲杨铁心的刚烈,却具有其母包惜弱的软弱,只是缺乏他母亲的仁慈,虽然内心挣扎过,但他还是选择了跟随完颜洪烈。

杨康这样的人生选择可是害苦了穆念慈,在大义和私情中矛盾重重,苦苦挣扎,既要坚持顾家国大义又无法割舍儿女私情。本来,从顾大义方面来说,她必须和杨康一刀两断;从为私情的角度来看,她只能放弃爱国的民族思想。可是,穆念慈做不到,她想二者兼顾,唯一的办法是让杨康迷途知返,却不知这只是她单方面的幻想,杨康也一再利用她的这一幻想试图把她占为己有。

本来轻薄无赖的杨康最初没有想动穆念慈,调戏一番闹着玩玩赚个开心就算,由此可见他早已习惯调戏美女,可是偏偏遇上了痴心于他的穆念慈会主动送上门来,才逐渐萌生占有之意,这一点比见到美女就要霸占的欧阳克好多了。后来知道了穆念慈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养女,杨康不是草木,当然也会有所介意,这种亲近关系深化了他和穆念慈的关系,想得到她成为必然心理。

杨康一直没有对穆念慈用强,穆念慈最终在杨康欲擒故纵的设计下以身相许,从此怀上了孩子,即《神雕侠侣》中的杨过。书中写穆念慈跟黄蓉聊天时曾羞愧地责怪自己一时把持不住,让人惋惜不已。

值得一提的是,83版电视剧《射雕英雄传》既忠于原著又有所修改,其中对穆念慈和杨康的感情进行了合理化补充。杨康最后对穆念慈动了真情,源自于穆念慈曾经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为他吸毒救命,终于把杨康感动。于是才有了杨康之死一节,杨康死前最为想念的人就是穆念慈。穆念慈被郭靖叫来与杨康见上了最后一面,并亲手把这个心中的丈夫掩埋。

而在《射雕英雄传》一书中,穆念慈自在铁掌帮失身于杨康之后,与他再也没见过面。杨康中毒发疯身亡时,已无一人陪伴,凄惨地被一群乌鸦啄食,遗体尽被糟蹋,表现了杨康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的人生结局,固然大快人心,却显然不如83版电视剧《射雕英雄传》中的杨康之死深化了主题,展示了更为复杂的人性,令观众不由不为之动容。

应该说,穆念慈的爱情可悲、可叹、可惜、可怜。她和义母包惜弱一样颇具仁慈之心,却没法像包惜弱那样通过殉夫洗去了误嫁金人的污点从而死得安心。在《神雕侠侣》中,穆念慈把儿子杨过抚养到十一岁便生病离世,应该是因为承受着莫大的精神压力和感情折磨郁郁而终——一个女人单身带着个孩子本就会遭人欺侮,所爱之人杨康的数典忘祖又令她抬不起头来做人。

穆念慈只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就从此饱受精神折磨,余生凄苦。唯一的安慰只能说她此生的确真切地爱过,比不知爱为何物的人体验更多些,仅此而已。

假如在现实中,一旦察觉自己有可能爱上不该爱的人,就要防患于未然,远离此人,不要与其产生任何交集,才是明智之举。在面对爱情时,我们还是需要理性掌舵,才不会伤人害己,无端把自己的人生扭曲。

假如没有金人入侵的战争,假如没有宋金的对立,穆念慈爱上杨康就不会如此受折磨,虽说没有战争的话穆念慈和杨康遇见的概率很低。无论如何,穆念慈的悲苦爱情,都是令人十分同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穆念慈的悲苦爱情,也和包惜弱的悲剧人生一样,具有反战意义。她们都是封建社会中的弱女子,只是希望能过上相夫教子式简单而安稳的小日子,如此普通的愿望却无法得到满足,无辜地牺牲于战乱年代,不能不说这都是战争惹的祸。

对比之下,当今和平社会环境中那些闪婚闪离拿感情当儿戏的人,真的不懂情为何物,义在哪里,更不知什么叫“珍惜”。

写于2018年1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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