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有下桥的沉默

小蛙河的水在下午六点是静止的。在夏天,这个时刻与日落无关,人们远未感到惆怅,灼热依然像湿润的蚕在皮肤上蠕动。

沈默看到肉贩子赵家树从电有下桥走过。沈默蜷缩在柳树的阴影里,面前的鱼漂已在二十七分钟前化身为礁石,沉闷使他开始观察人群,一片柳叶飘落,细细地落在他的左眼。

赵家树的腿脚并不灵便,他牵着孙女的手,有规律地向她倾斜。他老得多么快啊!沈默想。他记得四年前,甚至八年前赵家树的手背还盘桓着青筋,那双手干枯修长,够得着也抓得牢任何动物的脖颈,他是健康街居民口舌之欲的消防员。刀刃的寒光与牛羊顺从的眼睛,晚宴的温馨和似是有形的香气,前者一定穿越了某条黑暗隧道才抵达后者,人们在隧道尽头欢呼,沈默却对启程处的血腥味无法释怀。这个灵感于他七岁时开始成形,而他又是个记性很好的人。

可赵家树却在三年前宣布金盆洗手。孙女出生了,从此他不忍心。这不是家族生意,赵家树的儿子是个电机厂的工人。他抱着孙女,脸上的皱纹笑成了向日葵。他的手指逐渐温润,青筋潜伏得很深,尖刀生了锈,赵家树戴老花镜佝偻着为孙女削铅笔。

他失去的是人们因为食物而衍生出的感恩之心。健康街的居民不得不饥肠辘辘地穿越四个街道,到另一家价格更高的卤肉店去谋划晚餐。沈默对他们的抱怨一如既往地摸不着头脑,他们对于生活的观感是如此反复却又单一,每当沈默看到眼神混沌的中年人吃着隔夜的油条,他的心就收紧了,被怜悯,轻蔑,和假以时日自己也将成为其中一员的恐惧不停歇地进攻。

直到某天,沈默从镇子边境的桥下走过,天上有星星,人间却黑得密不透风。他闻到芦苇混淆了水滴的香气,虫鸣忽远忽近,他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脑海里缠绕着少年时代奇异的幻想和不知所起的沮丧。他的身后是生养他的小镇,因为灯火零星而显得遥远,沈默想象人们是如何在桌前搅动麻将,眼神迷离,烟雾缭绕,人们的腿蜷曲在矮矮的板凳前,小镇的夜晚漫长得令人生畏,那是人们与时间厮杀的英姿。

沈默在桥洞下感受头顶的震动。桥的中央是一道铁轨,每天只有一趟火车驶过,在模糊了时间的黑暗中,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呼啸而过抵达远方的列车给予十二岁的沈默无限安慰。他刚刚在《白鲸》里读到[搁浅]这个词,猜想自己是搁浅于此处,世界存在某种壮丽,人们登上火车即是为了见证。

此刻河岸上驶过一辆汽车,车灯因为路况而飘忽不定,就在那十几秒的光明里,沈默看到了桥洞墙壁上的文字,简直像忽然爆裂的火种照亮了史前的壁画。

[电有下桥]。

那字迹相当拙劣,是用刷子涂抹上去的黑色油漆。沈默从不知这座桥的名字是[电有下桥],镇上的人,那群野兽般只是关心肉质的人也不知道。

火车已经远去,沈默的心脏剧烈地震动起来,那声音淹没了他,强大的律动使他激昂地奔跑,穿越了岸边的水草和静止的淤泥,像一阵新鲜的风。他一口气穿越了小镇,也许惊醒了某人的长梦。他终于穿越了家里的客厅,关门在纸上记录今天何事已发生,因为疲惫,字写得很难看。

电有下桥是沈默的秘密。他在第二天清晨回到桥洞下,确认了昨晚不是梦境。在荒芜狭窄的小镇里,沈默掌握了不为人知的据点。正因电有下桥并非不起眼的存在,才使沈默愈发亢奋,他在桥洞下徘徊,心想无名的桥那么多,电有下桥只有一个。镇上的人那么多,了解这座桥的也只有一个。

自此以后沈默做事出奇地顺利。他始终寡言,却在演讲比赛中慷慨陈词。对数学兴致缺缺,如今能看见关窍所在。向来沉静,竟然夺得短跑冠军。沈默会来到电有下桥,他得到了过多关注,在这里寻求宁静。他在思索[电有下]的含义,会不会是[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的亲兄弟,又或者是和[岩见泽]相通的古典地名,这使他着迷。

赵家树已牵着孙女的手远去,其实夏天也快要完结。中考时沈默如有神助,得到了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并申请了助学金,在小镇里是头一份。沈默计划明天,或者后天就动身,他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今日的垂钓不过是与电有下桥告别。自那个电光一闪而过的黑夜以来已经三年了。

沈默想着自己的心事,一只狗将鼻子贴紧地面向他走来。沈默望了望狗,狗也抬头望沈默,露出舌头与毫无保留的热切的期待。

沈默觉得这只狗挺丑,向旁边挪动身子。

狗的尾巴一晃,跟了上去。

沈默抬起手臂作势打它,狗就躲开了,沈默一愣神,狗又凑上来,鼻子很湿润。

太阳开始西斜,沈默却感到无穷的燥热正有条不紊地赶来。他发现自己无法甩脱这只狗,他看见电有下桥上的汽车正在喷射尾气,联想到自己正在策划的逃离,这尾气飘荡多远才消散?他捡起一块小石头,向狗的脚砸去,狗无动于衷,狗趴在岸边的狗尾巴草里,很乖巧。

它的乖巧是出于无忧无虑,在沈默的记忆里曾出现过一只因为伤痛而乖巧的狗,也是这么趴着,趴在街角的垃圾堆旁。七岁的沈默用手阻挡苍蝇的进攻俯下身看它,它身上血迹斑斑,眼皮似乎随时要永远闭合,路边乘凉的大爷说过路的汽车碾了它,沈默四顾不见汽车的踪影。那时车和人都很少,所以这条狗不会躲。

沈默回家拿来火腿肠,掰成小段儿喂给狗。狗虚弱地舔了舔,没有下文。沈默以为是垃圾堆的臭气影响了狗进食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托起它的肚子,狗发出玻璃碴似的尖锐哀鸣,把沈默吓得手足无措。

路过的人们纷纷注视他,只有赵家树向沈默走来,拖着不灵便的腿。

赵家树说:默子,你抱着它干嘛,怪脏的。

沈默捧着狗,盯着赵家树黝黑的脸,他看见赵家树舔了舔嘴唇。

赵家树说:你看这狗骨头也断了,你要是把它送我那儿,我喂它骨头吃。

沈默也发现了狗扭曲的腿,问:赵叔,吃骨头能长骨头吗?

赵家树说:吃啥补啥不知道啊?走吧。

沈默心里多出几分指望,他知道赵家树那儿有很多剔肉剩下的骨头,他也知道狗爱吃骨头。他跟在赵家树身后,赵家树的身影完好地遮挡了沈默头顶的太阳。

这对奇怪的组合引起街坊的疑问,他们喊:老赵,带默子干啥去啊?

赵家树喊:把狗收了,让默子早点回家去!

他们喊:默子,你小子能啊!

沈默不明白,看见他们嘿嘿地笑了,以为是友好的表示,于是也笑了。

沈默最终将狗置放在肉铺的台阶上,它略微打量了一下四周,猪肉和鸡血掺杂一团的气味使它短暂地抽动鼻子,随即低下了头。

沈默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赵家树从台子上取来一袋猪肝递给他:来默子,回家吃吧,新鲜的。

沈默接过来,依然纹丝不动。赵家树奇怪,问他:怎么不走哇?

沈默说:赵叔,快给它骨头啊。

赵家树拍着脑袋哈哈大笑,说:忘了忘了。他像圆规一样转动那条好腿,捡了些零碎骨头和臊子扔给狗。狗嗅了嗅,沉稳地吃起来。

沈默高兴了,和赵家树跟狗告别。

回到家沈默把猪肝交给母亲,述说今天的故事。

母亲说:你把狗给老赵了?

沈默点点头,说:他那儿有骨头。狗吃骨头。

父亲从报纸后伸出眼睛来,说:咳,傻娃娃。

沈默没有听见,催促母亲做饭。

他说:把猪肝熬上,我爱吃。

第二天沈默放学后来到肉铺,临近饭点,人们拥挤着排队。沈默没有看到狗,他个子太小,只好站在大人后面。当前面的人如愿以偿,沈默的头悬在案板上问:赵叔,狗呢?

赵家树没想到沈默会来。他愣了愣,和队伍后面一无所知的大人交换了颜色,变更了眼纹的弧度,笑着说:啊,狗啊,跑了!

沈默吃了一惊,说:这就能跑了?

赵家树说:啊,能!跑得可欢畅了。

沈默收回踮起的脚,沉思道:跑哪儿去呢?

他回到家冥思苦想,母亲逗他,沈默说:妈妈,长了新骨头的狗会往哪儿跑呢?

母亲弄清楚了原委,笑得花枝招展。她去晃父亲的胳膊,说:你听你儿子多可爱。

父亲不看报纸了,对沈默说:狗能往哪儿跑?去你陈叔家了。

沈默知道陈叔叔家是开火锅店的,那是一家热气腾腾却没有招牌的小店。沈默问:爸爸,狗更爱吃火锅么?

那天晚上沈默盖着未来得及换季的棉被,热得汗如雨下。他梦见自己救下的狗人模人样地坐在桌前,用勺子盛火锅里的汤,舌头和眼睛一起鲜活。它本来是摇着尾巴,健全的双腿像秋千一样摇晃,可是喝了两口之后,狗的腿变成了森森白骨。

沈默苏醒了。他没有再去找狗,而是开启了一段隐秘生活。他不再与人分享孩童所能看见的美丽与残忍,只是沉默地铭记于心。直到十二岁那个被照亮的黑夜,沈默始终灰扑扑地走在小镇里,对运转的人们冷眼旁观。

眼前这条狗又该如何?十五岁的沈默依然手足无措。也许他在某几个重大瞬间获得了成长,可是过早筑起的高墙阻隔了他与世界的输液管,无处汲取养分的沈默本质上还是个慌张的孩童。

好在那只狗慵懒起来,趴在草丛里吹风。沈默僵硬的身体略微放松,河面染上夕阳红,虫子们开始飞舞,他不时地瞄向打盹儿的狗,这是镇子上最常见的那种狗,耳朵耷拉着,不精神但诚恳。别的地方有没有这样的狗呢,沈默在思索中与狗共度了一段好时光。

沈默。

沈默回头,看见东山向他走来。东山不停地用手摩挲脸上的刀疤,笑容像牙签一样散漫地挂着,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隔着衣服抓挠着生殖器。他裸着上身,肥硕的肚皮汗津津的,随着走动左右摇摆。东山的脚步很重,泥土攀上他的脚趾。

沈默,干什么呢?东山自顾自地搭上沈默的肩膀。沈默联想到这只手刚刚触摸过哪里,内心烦躁异常。

我跟你说,全校属你有能耐我早门清了。我一直把你当哥们儿。东山笑眯眯地说。

谢谢。沈默说。

你什么时候去......就那个什么市一高来着?

明儿走。

哟。东山来了精神,那咱们今天好好唠唠。

沈默说:把鱼都吓跑了。

东山拍了拍沈默的背,说:不会!来你给我,我帮你钓。

东山在说话同时已抓住了鱼竿,沈默下意识地把鱼竿握紧了一些。

东山说:撒手。

沈默的胸口遭到了东山手肘的碰撞,那不是攻击而是警告,但已能制造痛楚。于是沈默松开了手,东山的屁股挪到了本是沈默蹲坐的位置。

东山说:兄弟你看着,准能钓上来。

沈默退后了几步,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明天走并不是托辞。他像是饮醉了酒,眼前的东山、小蛙河、电有下桥都在融化、盘旋、上升,他挤了挤眼睛,决定转身离开。

汪!

隐匿在草丛中打盹儿的狗忽然起立吼叫了一声,也许是看见了东山颤巍巍的脂肪,或是他身上辛辣的汗臭刺激了狗的嗅觉。东山猝不及防地哆嗦了一下,原本上下浮潜的鱼漂立刻寂静。

我操。东山岔开腿站起来,瞪着狗。狗不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本能地蹭了蹭东山的小腿。

我去你妈的。东山抬起脚把狗蹬飞了,他低头抹了抹被狗舌头湿润的皮肤,狗呜呜地鸣叫着,走了。

沈默忽然想起来了。七岁时他是个刨根究底的小孩,不存在因为噩梦而失去探索的欲望。他真的来到了陈叔叔的火锅店,从院子里陈列的垃圾中明白了一切。他隐忍地站在香气四溢的火锅店门前,目睹了被剥离的毛皮又是如何被丢弃。他的喉咙被收紧了,可昨晚咽下的猪肝又在迫切地寻找出口。他回想起母亲慈爱的笑容,父亲知性的冷峻,赵家树舔嘴唇的朴实,和希望自己早些回家的关怀。他尚且年幼,难以归纳出这是一场以爱之名的巨大邪恶,只是单纯地感受到欺瞒与背叛。如今那种子破土而出,他望着被打击的流浪的狗,已幻想出它走向垃圾堆的光景。就在电有下桥旁,在离开小镇的前夕,沈默被驱使着愤怒。他像是灵魂出窍,居高临下地望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东山望着小蛙河的水如古井无波,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盘踞着一只野兽。天色越来越暗,人的影子模糊不清。沈默曾冷眼旁观的一切如今热烈地在脑海里舞蹈,发出爆裂的声响,他在向东山逼近。

沈默一脚踹在东山的脊背。

沈默一脚踹在东山的脊背,自己却因为反弹的力道瘫坐在地。东山落入小蛙河里,可是那水太浅了,沈默又来不及组织第二次进攻,东山顶着水草仓皇地爬起来,目光全是惊愕,尚未灌注凶戾。沈默本想夺取钓鱼竿,用鱼线勒紧东山的脖子,可他的心跳得过于厉害,像三年前一样,他只能奔跑,向电有下桥的桥洞奔去,除此之外无法可想。

太阳真正地陷入了地平线,小镇的灯火点亮了,沈默在最初的奔跑里几乎是四肢着地,他的手脏了。东山湿漉漉的追赶声由远及近,沈默短跑冠军的风采不见了,他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周遭的空气格外粘稠,每一个立方米都伸出了手,水草牵绊他的脚踝,淤泥吞噬他的脚掌。

我跑不动了。我跑不动了。沈默想。

别跑!别往那儿跑!

他是什么意思?沈默听到了东山的呼喊。我本来也跑不动了,可是别往那儿跑是什么意思?那儿是电有下桥吗?我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它的名字,可你们为什么就不想知道呢?你们怎么能够这么懒惰,这么粗俗讨厌?你们怎么能够指望我会和你们共同生活?

沈默在离桥洞不远的地方被东山抓住了,他感到一阵轻松,竟然不再支撑身体,向东山倒去。

东山勒紧沈默的脖颈,向后拖了几步,一巴掌打在沈默的左脸。

操你妈不要命啦!东山大吼。

沈默抬头怒视他。

东山却露出一种责备的神情,在他浮肿的脸上有着悲悯之气,沈默难以想象,只听见他说:这桥下面有电,你不知道啊?

沈默挣脱,冷笑着望东山。

东山气极了,指着电有下桥的桥洞大喊:你他妈自己睁眼看!

沈默不理会他,也不再想着逃跑。他最后看了一眼电有下桥,然后一步一步地向马路走去,心里充满被东山截击的觉悟。他想就这样吧,天色已晚,这就是我与电有下桥的告别。

桥下有电!

桥下有电!你看见没!

东山的声音像礁石沉入大海一般传开了。

[桥下有电]四个字汹涌而入,沈默的双眼无法闭合。电光似乎又从某处亮起,沈默麻木地转身,东山在桥洞下面比划着,像是认真地述说着什么事情,看起来也不怎么懒惰了。

沈默看见了桥洞下的文字,其实和三年前没有分别。只是沈默第一次地,虔诚而卑贱地站在桥洞下,按照事物应有的顺序而非自己的心意,从右向左,一字一句地念着:

桥,下,有,电。

东山啐了一口唾沫:废话。离那儿远点!

沈默没有移动身体。他长久地注视[桥下有电]四个字,变成一座雕像。东山看得很疑惑,也淡忘了沈默踢在自己背上的脚印。他一边离开一边嘟囔着不好的句子。

赵家树是晚上七点来到沈默家的。他领着心爱的小孙女,与沈默爸妈寒暄。他说默子真有出息,以后让巧儿跟她默子哥哥学习。

沈默妈妈捏了捏巧儿的小脸蛋,笑着说:赵大哥你还不了解默子,打小脑子和别的孩子转得就不一样,巧儿长得这么甜,舍得让她跟我儿子学啊?

赵家树说:是啊,我也看出来了。你说默子是为啥呢?为啥不爱说话呢,也什么都不关心。

沈默爸爸一言不发,拨弄着茶水,心里对赵家树的登门拜访感到得意。

他们在等待沈默的归来。

东山退到钓鱼的地方,回头看沈默依然保持那个姿势。他掂起钓鱼竿,瞅了瞅四下无人,带走了,脸上的刀疤痒痒的,东山觉得自己很有男人味。

当远方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沈默终于动了。身后是小镇的万家灯火,人们疲累了一天,开始在夜晚寻找娱乐。有人坐在麻将桌前和旧友寒暄,有人在昏暗处握紧恋人的手。沈默呢喃着望着家乡,生理性地觉察到有一只大手将他推着走,就像八年前一只受伤的狗,被一个小孩运送到一个充满骨头的栖身之所,可是未来啊,命运啊,什么也没有改变。他痛恨谎言和虚假的手段,却在其中幸福地度过三个年头,而真相则一如既往地刺痛了他。

因为小镇是那样小,沈默过去诞生了一种[我很强大]的错觉。可他始终是个连一只小狗都无法拯救的孩童,小镇庞大如这世界。他走不出去了。

我走不出去了,沈默想,我走不出去了。

他攀上马路,迎接火车呼啸而来的巨大气流,却强睁双眼,他的视力很好,看见了列车明净的窗户里,人们瘫坐在四面八方。没有憧憬,没有好奇,人们被动地接受了自己将被运送至远方,疲惫伤痕般刻在每个人的脸上。乘务员不耐烦地推送小货车,向人们售卖滞销的特产和隔夜的盒饭。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嘶哑而臃肿,像是空洞的气泡在破碎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原来世界即是小镇。

他再也支持不住,倒在电有下桥的注视里,陷入漫长如黑夜的沉默。夜色掩盖了小镇,也掩盖了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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