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醉,是京城郊外的一个小酒楼,说是酒楼,其实只是是木板茅草搭的简易场所而已。楼外立着一杆旗。旗上是狂草书写的三个大字……杏花醉。
楼内,一张桌上东倒西歪的散落着八个酒瓶,六个已空空如也。凳子上歪扭的坐着两人,不对,是两只鬼,两只醉鬼才对。
梁勿庸抄起酒瓶,咕咕的灌一大口:“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勿庸,梁勿庸,勿要平庸”。梁勿庸嗝着酒气,红着眼晴,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到:其实我应该改个名字——叫无用,他妈的就是无用。从小就没说脏话的梁勿庸狠狠的骂着自己。
萧有辉静静的看着听着。他知道梁勿庸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发泄,喝醉。
“小二,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拿出来,还有最好的菜。八大壶酒已喝光,”萧有辉吼道。
“好的好的,”小二不敢怠慢,立马进后堂,不一会儿,端了一瓶酒来。
“客官,这是本店最好的酒,名叫杏花醉。四月的杏花花瓣,在晨露时采集好,晒到七分干。当年收割的高梁,用三十里外落云泉泉水浸泡三天,再用十年以上的松木烧火开酿。酿好后的头道酒,用手试温,待其温稍高于掌心时,投以杏花花瓣,然后密封,藏于深达数十米的地窖之下,三年后才成。”小二边说边拍开封土。
不多时,丝丝酒香扑鼻而来,酒香中夹杂着杏花香,若有若无,落云泉的泉水,微微带甜。
“好酒,”萧有辉给梁勿庸倒了一大碗,自己也满上。
溢出的酒流到桌上,汇成一条条曲曲弯弯的小河流,像一只枯枝般的手。
这只手是这样的熟悉,不但熟悉而且难忘,那是刻在梁勿庸骨子里的印迹。这只手为他穿过衣,做过饭,遮过风,挡过雨。母亲用她那瘦如枯枝的手做了她所能做一切。
梁勿庸悄悄地抹抹眼晴。
这时,小二端出盘菜,还冒着热气。
“没什么菜了,只好杀了这只养了三年的鹅,给客官下酒,它名叫斗鹅,浑身雪白,生性勇猛,忠于主人,经常有人养着它看家护院。现在,唉……”小二一脸的不舍。
“真饿了,光喝酒不吃菜怎行”。萧有辉也不客气,尝了起来,一块二块三块,他一口气吃了四五块。
“不错,肉紧而不柴,酥而不烂,不比京城的全聚德烤鸭差。怪不得有人说,烧鹅来下酒,神仙不忌口。”萧有辉由衷的赞叹道。
“嗯,梁兄,你怎么不吃啊,味道真不错”。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萧有辉招呼着。
“鸡鸭鱼,我都喜欢吃,但这鹅我不吃,这辈子我也不会吃,梁勿庸使劲扯一下耳朵。只觉一阵钻心疼痛。
“这是为何?“萧有辉一脸的好奇。
热气不断从盘中升腾,在氤氲的香气里,梁勿庸娓娓道起了往事。
有一天,我哭着跑回家里。
看着儿子一脸的血迹,母亲搂我在怀。一边帮我擦伤口,一边自责地说:"是不是村里那帮小孩子又欺负你,都怪妈不好,没能好好保护你。"
我"嗯"了一声。
"庸仔啊,以后不要和他们玩好吗"?母亲轻揉我的耳背,眼圈一红,眼泪似要掉出来。我懂事的点了点头。
都说农村人纯朴,可也有欺负人的恶棍。特别是那些家里兄弟多的,碰上我这类有娘没爹三代单传小户,欺负你是分分钟的事。我家村西有块田,靠近河边,每到旱时浇水,我家最后一个浇。村中有晒场,每年收稻晒谷,我家最后晒。我受他们孩子欺负,母亲去理论,他们总是责备母亲大惊小怪,孩子们打来打去很平常。
于是,总之,反正:我以后再也不和那帮孩子玩了。
母亲尽量陪着我,但总有农活要干,让我一人在家又不放心。于是每次干农活便带上我,刚好家里有只鹅,白衣胜雪,红掌弄波,我给它取名大白,恰好,它也要去寻草吃。母亲索性挑着篓子,一端坐着我,一端装着大白,扁担压着母亲瘦弱的肩膀,一晃一晃。待到田地,已是大汗漓漓,气喘吁吁。那肩膀上赫然刻着一道道暗红的血印。
母亲也不歇息,挥着比她人还高的锄头,使劲挖地。大白一看见青草,幸福的"嗄嘎嘎"的叫着,母亲篓子还没放稳,就从里跳了出来,一头扑进青草丛中。我也没闲着,帮着拨草。
正拔着,突见大白放着青草不吃,"嘎,嘎"的大声叫换着,伸长着脖子,如箭似的向我脚边冲过来。我正纳闷,一条蛇从我脚边蹿出,仓皇的逃走了。我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里。大白原来是救我命来了。
从此,我和大白形影不离,除了睡觉。
母亲削了一把竹剑,给我当玩具,于是我常挎着剑,抬着头,挺着胸,迈着行军步。大白,竟也学我的样子,左扭右摆着个大屁股,跟在我后面。活象一个将军带领着士兵在操练。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将军只有一位士兵,还是一只鹅。白衣胜雪,救过他命的——大白。
一次,我带着唯一的士兵——大白,雄纠纠的从村里经过。一群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孩跟着后面看热闹。其中有个孩子竟然拿石头攻击大白。大白挨一下石头,便悲叫一声。我心痛的不行,冲过去用身体护住大白。这时,所有的石头便往我身上招呼,我咬着牙,不叫不喊。但大白却用力从我怀里挣脱,伸长着脖颈,"鹅鹅鹅"的叫着,奋力的冲向那些小孩,逮着哪个啄哪个。那些小孩顿时吓的哇哇乱叫,四处逃散。
小孩被击退,我和大白正喘口气。却见几个更年长的小孩围了上来。一番搏斗,我和大白寡不敌众,被抓了起来。他们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红绳子。一头绑着我,一头绑着大白,强压着我和大白的头,模仿着拜堂成亲的情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
其中有一小孩,好似读过几句书,竟然还编了个顺口溜:笨鹅郎,笨鹅郎,抱着呆鹅入洞房。
很快,顺口溜便在村里传唱开来,于是我有了个外号——笨鹅郎,也多了个妻子——大白。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母亲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庸仔,我知道你在村里受尽了欺负,可我们这种家势,又能拿别人怎么样呢?想要不受欺负,那定要出人头地。而要出人头地,唯一的办法就是读书。"母亲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布包。布包包了好几层,母亲一层层打开,是两块银元。
"娘,我知道的,我一定努力读书。但我不在时,请母亲照顾好大白。"我说道。
"大白……哦……,"母亲看了看手里的银元。欲言又止。
霎时,有雾蒙住我的眼睛,依稀之间,我仿佛看见在别人的饭桌正中,摆放着一盘热腾腾大烧鹅,正是那个曾救过我命的恩人,扭着大屁股的小跟班,拜过堂的妻子——大白。
从哪以后,我再也不吃鹅。
萧有辉唏嘘不己。
梁勿庸为往事神伤。
一双因劳累而变得枯枝似的手,一只为保他而奋不顾身的大白,梁勿庸脑海中又浮现出她们的身影,心底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坚决:绝不认输。
是夜,不知喝了多少酒。
只记得最后,天上有三个月亮,
还有,店家的酒旗一一上书着“杏花醉”的酒旗,在寒风中猎猎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