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武汉风很大,来了两三个月,我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风。
小店门口的招牌被吹得东倒西歪,挂在店门口的风铃挤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街边有很多小摊,很奇怪,我一直都觉得臭豆腐闻起来是香的。漂亮的老板娘化了精致的妆躲在高高的木桌后面绣一幅十字绣,整条街都有木屑的味道,这条小街的每一个地方都适合留影和怀念。一张张许愿符挂在墙上的栏杆上,有的字体流畅完美,有的字体稚嫩歪斜;有的字迹陈旧泛黄,有的新鲜温暖。我窥探着他人的秘密,揣测着每个人的现在,也胡思乱想着自己的未来。
“我家的小宝贝,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逢考必过,求。”
“一个人的武汉之旅,希望下次可以和你一起。”
……
一张符,一张便利贴,就是一个故事。
人们把这些故事写下来,贴出来,有一些昭告天下的豪情壮志,又怀着谁也不认识自己的些微庆幸。
风是真的很大了。我并不瘦,可是毫不夸张地说,我感觉自己就将要被吹走。大衣翻了边,棉麻裙裾紧紧贴在腿上,头发乱飞,把视线遮得体无完肤。
不得不说这次的出行了很矫情的成分,在深秋的武汉只穿一条薄薄的打底裤就出来在街头乱晃实在是一种错误。可是我们并不慌张也并不自责,我么可以找到足够充分的理由来证明我们的肆意妄为:因为我们年轻啊,谁敢说年轻时候对美的追求是一种不应该呢?我看见无数个少女戴了花环,举着气球,搂着男朋友的脖子或是挽着胳膊,笑容仿佛要融化在这寒冷里,顿觉世界的美好。
至少现在,我们都在被世界温柔以待。
只是在这风的狂乱吹虐中,我似乎又觉得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好自己的命运。
不得不说,面馆的面味道很好,但是店里的卫生实在是有些敷衍了。我想着这样文艺的地方,总该是干净整洁的。只是高高的桌子上摆着的客人吃完还未收拾的碗筷实在让我有些诧异。桌边和椅面上也结了些污垢,可是随手一拍,这些污垢却也足以动人。我笑了,我以为这也算是生活中的一种悖论了罢。也比如面前的黑米粥,上面飘着的几粒干红枣确实好看生动,只是尚未浸水泡得饱满,又不像一开始那样劲道香甜,也就只是好看罢了。
中年老板在桌子后面,有条不紊地做面有条不紊地收账,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写了几分沧桑。这个时候,我就想像书里写的那样,掏出铜板拍在桌上大叫一声掌柜的,只是看见门柱上面贴着的支付宝二维码,顿时失了底气。
本来那种豪迈又原始的场景,就应该只出现在书里和梦里。
在十月的寒风里,我们写诗,我们也灭亡。
穿着牛仔上衣和嘻哈裤的青年坐在花坛边的瓷砖上,咬着半根香烟,玩世不恭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的面前是一字摆开的几张人物素描,木质画架杵在面前,挂着一袋素描纸,旁边是用竹炭笔写着的大大的:“四十五元一张,手机照片十分钟画完。”
让我想到流浪和远方。
行人们纷纷驻足,看他给一个女孩画肖像,女孩笑得有些羞涩,女孩的男朋友就在一旁很温柔地注视着,我想起他拿起那幅画的雀跃和欢呼,忍不住扬了嘴角。
这或许就是所谓岁月静好罢。
只是谁都不知道,是不是下一秒,他们就面临着离别。
十八岁的生日,收到了很多礼物。
一个水晶的蓝色玫瑰台灯;一支水润的粉色口红;一条棉麻百褶半身裙;一条刻字的项链或者是一条超大的围巾。
他们都说,十八岁了,成年了啊。
今天我就是法定意义上的十八岁,身份证上的十八岁,我在深夜里打字。我觉得我的心智足够成熟,却又觉得还没有做好长大的准备。其实成年和未成年之间又有什么明显的界限呢。小孩和大人之间,又有什么明显的界限呢。
就像是当初,也曾在不识愁滋味的年纪,上层楼,赋新词,强说愁。
印着绿色叶片的窗帘有些旧了,上面甚至有小小的昆虫的排泄物的痕迹。自己当初忙活一个下午粘好墙纸的桌子和衣柜,在蓝色水晶灯的照明下,笼上淡淡的光晕,年轮般的纹理若隐若现。翻到暑假的相册,里面的照片已经有些泛黄,现在看来满满的都是回忆。回忆幸福地窝在人们的心里,时不时出来给以致命一击。
有的回忆我喜欢着,有的回忆我却痛恨着。
比如当时一不小心买了一个超级贵的玻璃杯,外型却和普通杯子无差。心疼了好久,小心翼翼地供奉起来,确乎是保存时间最久的玻璃制品。最后却还是逃不掉被碰掉磕在地上碎掉的宿命。
这又何尝只是杯子的命运呢。
我喜欢深夜考试结束以后一出教学楼迎面碰上的一杯带着麦片的热牛奶。路灯打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沿路走过的长椅上有情侣在窃窃私语。每一个人的面容在月色的朗照下都显得很温柔也很隐秘。一天冷一个度,叶子和星星都蜷缩在月亮的怀抱里。
我想我是越来越害怕相聚了。
文学文本赏析课上,老师让我们分析了海子那首著名的诗歌。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老师问我们,房子究竟是什么。
大家讨论地很激烈。有人说那是海子的一种隐喻,与他不久之后的卧轨自杀不谋而合。有人说那房子是一所坟墓,海子从心里想逃离世界的阴冷和不近人情。大家振振有词说得头头是道。我很诧异,我觉得那就是一所很美好的房子啊。木头做成,有大大的窗户,草绿色的窗帘,有小小的天台,天台上种着各色各样的花,一串串紫色的风信子在窗户外摇曳。阳光随时可以照进来,推开门和窗就能看见天蓝色的大海。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那房子是不好的事物,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子最后选择了以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就不值得拥有甚至只是假装拥有那些美好。
就好像有人说三毛是一个用丝袜吊死了自己的疯子,她和荷西在撒哈拉的点点滴滴却也还是很真实。
记得南山南大火的时候,正在读高二。
上课的时候故意看小说,;晚上躲在被子里玩手机到一两点;学别人把裤腿悄悄卷起来一截儿;读最伤感的散文,写最不着边际的话语;走路的时候故意大声说话大声笑,心里却对每一个人都设防。
当时听到这首歌,不知道具体唱了些什么,心脏却也还是被狠狠地击中。
后来知道了唱这首歌的人叫马頔。
后来知道了他有个女朋友叫舒傲寒。
如今大一,终于体会到了歌词里唱的:“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看见有人说,每一个出现在民谣里的女人,都是幸福的女人。只是宋冬野的董小姐死在了众口纷坛中;陈粒终于劈腿了祝星;马頔傲寒也没有结婚。
自由终究乱余生。
去过的地方不敢一个人再去,阳光照下来的路上总浮现两个人的影子。
只敢想起青石板的小路;木头做的店门;一串串蓝紫色的风铃;植物做的项链手链和透明玻璃瓶装的各色香水。
没去过的地方也不愿一个人去,总想着还有大把的时间,有人会陪我去。
莫名其妙地变成诗经里念念叨叨着“彼狡童兮”的小女生,那是或许是最原始的情感表达。不言不食,不餐不息。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出学校北门,街边总有足够的缝隙供人驻足。有的时候那里会有支起的简单架子和小小的音响,抱着吉他的少年坐着或者站着,闭着或是睁开眼睛,兀自弹一首大众或是小众的曲子。
吉他就是这么合适的一门乐器,不管是在金粉色的阳光下,或是在深夜的街头,在寂寞的乡村,甚至于在废弃的工地,它都是这么契合时宜,和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
那是一个弹吉他的少年,我听他说自己的梦想,低低的嗓音在我脖子边上耳语。
我知道他弹起吉他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身体会不由自主地晃起来。
他想起了什么?
我珍惜每一张因为一张画像而误时的车票,珍惜每一次距离遥远的想念。因为想念也是如此地真实,所以指尖触碰时才更有温度。激发拥抱的欲望。
今天的武汉没有起风。分别以后,武汉再也没有起过那么大的风。裙角也再也不会被风吹起。桂花已经落了。夏末初秋的时候它们是那么耀武扬威地挂在枝头,肆意散发香味。仿佛昭告天下这就是它的江山。现在却活生生被枯叶抢了风头。
走路的时候会时不时掉下一片叶子,因为失尽了水分,脉络分明纹理清晰。
我捡起叶子,恍惚中它变成了那张祈愿符。
我看见符上有我自己亲手用签字笔写下的红底黑字:
“惟将长夜终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