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彼时我十九岁,名魏,单名一个凡字,正是风华正茂,大干一场的好时候。那时,我尚在凡间,是个富家公子,我爹是长安城中的有名的商人。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我生来便不需要操心红尘种讹堵物的事。按理来说,我这样衣食无忧又样貌不错的富家公子该当是多少姑娘的如意郎君。可偏偏不尽人意,我百岁那天,我老爹特意请来了城东普明寺中的得道高僧来为我算算今生福禄。怎想这高僧见了我,向我老爹问了我得生辰八字,掐指一算便面露难色,一脸黄瓜色。高僧本着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原则,一脸凝重的告诉我老爹:“贵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年纪尚小,却也能看的处以后必定是剑眉星目的一个好男儿。只是……只是公子出生的时辰甚为奇妙。这正好当的是一段天煞孤星,命中无姻缘的运,可谓是有亲不能奉养,年老无人送终。我老爹听完之后便大为震惊,忙问有什么破解之法。那老僧又缓缓道来:公子先天命数虽是天定,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讲究凡事留一线。我观公子命数复杂,竟也难寻其源头。只是隐隐观出小公子十九岁时有一场机缘,若是成功度过,那么先天命数可改,天煞孤星自破。”我老爹自是为了我这儿子考虑,忙问高僧破解之法,那老僧只是高深莫测的讲天机不可泄露。
这之后的十几年之中,我老爹不止一次的跟我提起我满月的这件糟心事,那痛心疾首的表情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小时候我无数次一边看着戏文中的才子佳人终成眷侣,一边又自怜自哀。可怜我小小年纪便早早便心境荒凉。后来,待我又长大了些,我便释然了,那老僧的话岂可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想我相貌堂堂,一边人才,家境优渥,怎会讨不到老婆。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当真是天煞的孤星,十九岁那年不也是还有一场机缘吗。如此想来,我心中便舒畅痛快了不少。
就这样一晃而过,我到了十九岁,过的有滋有润。老爹之前也跟我说过一门亲事,是我刘世伯的姑娘。芳龄十六岁,名叫蕙兰,同我青梅竹马。小时候便时常跟在我后面“凡哥哥,凡哥哥”的叫着,我对这桩亲事也无甚意见,一来蕙兰性子温婉且从小同我一起长大。二来,我在心底里也觉得蕙兰是喜欢我的,三来,把我爹的这个心病早早的了了。
于是我们两家定在年后成亲。至此我老爹跟我也就彻底把那老僧说的浑话放到了一边,真真是害我白白担心了这十几年。也冤枉了我老爹当年花的那百十两银子。什么天煞孤星,一生孤苦,统统是为了骗钱的鬼话,亏我也能把这事当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于是乎那一年的中秋节,我决定约蕙兰出来一同赏月,一来与我的未婚妻培养感情,一来她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叫她父亲管教的甚是幸苦。那天晚上的月亮美的令人心醉,蕙兰着一身蓝裙,在满街的灯火中显的很是清丽迷人。路上人来人往,车龙水马,随处可见小贩跟猜谜的灯笼,节日气息甚是隆重。我心中感慨道今日果然是出门的好时节。不过,蕙兰确是没什么话,一路上目光闪烁,不时看向某处。我只当她是见了我这么玉树凌风的未婚夫有些含羞了些。但我却是一个忍不了尴尬的主儿。路上卖东西的小贩吆喝的正是时候。“小姐,您来看下我们家最新款式的首饰,绝对包您满意。”这正中我下怀,凡是戏文里相爱的男女主,必得先有一件定情信物,每当思念之时便拿出来感叹抒怀,这要是过个几十年说不定还可以凭借这小小的东西,找寻失散的老爹老娘。于是我咳咳清了两声嗓子,温文尔雅的问道:”你可有喜欢的吗?随便挑,相中哪个便拿哪个。蕙兰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我,一双眼睛像古井里得水,深的让我看不到底。然后她缓缓的说到,“还是凡哥哥挑吧。”小贩接着卖力的推销到:“姑娘人美,自是戴什么都好看的。这款木兰花的玉簪就十分衬的上,更显得清新脱俗,与众不同。如此良辰美景,看公子姑娘一对璧人,我们也就优惠,收您九成如何?”这小贩也忒会说话,我心道。于是我痛快的付了钱,转身将簪子插在蕙兰的发髻上。我说:”这簪子果然很适合你。”我看到她脸上晕出两片红霞,也只见到她浅浅的低头一笑。那一瞬间,我的心仿佛突然停滞了,我忽然想其实就这样一辈子也不错,以安安稳稳的。人活着,拼死拼活要那么多干嘛呢?
彼时的我尚不知道在几天之后,面对我的是什么。我那时想着的无非是以后成亲,继承我老爹的家业,然后平平淡淡柴米油盐的走过这一生。现在想,我那时真是天真的紧。尚且不知这世间最难的莫过于一个平淡,这是多少才子佳人帝王将相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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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到这儿戛然而止,我突然失去了接着往下讲的兴致。但是何喻却不罢休,依旧嚷着问我:“后来呢,后来你成亲了没啊。你又是如何上的这九重天呢?”我看着何喻苦笑一声,说到:“这位仙君大老爷,你好歹也是这九重天上的上神,享受人间万般崇拜,怎么如此向往人间这些琐碎事呢?”
“你也说了,本大爷已是这九重天上的神仙,这寿命也够长的。可回想起我这足足几万年的生活竟是无聊无趣的要紧。本君希望也能体会到你所说的人间的趣事,去看看你走过的风景,见识下你说的各类人儿。这世家间百态都可是修行啊“
我连忙摆摆手,算了算了,让玉帝知道你同我厮混后你道心不稳十分思凡,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将我从这就就九重天上撵了出去。”
不等何喻接话,门口便来了通传玉帝旨意的仙官。我嬉皮笑脸的对何喻说:“这定是来找你的,你赶紧麻溜的去干活去吧,也免得让我继续荼毒你。”
我心中窃喜何喻走后,我就麻溜的滚回我的府邸,喝几壶浓香杏花醉,然后好好的睡一大觉。
话说何喻仙君什么都好,长的星眉剑目,唇红齿白,是在天宫里随便挥挥扇子,眉眼弯弯便能迷倒一众仙女的风华人物。我记得刚上天庭那会儿,便遇见了他。那时他刚刚从九重天灵霄宝殿中走出来,一身青袍竟穿出了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意思,金碧辉宏气势上有些咄咄逼人大殿竟在他的身后仿佛也变得柔和了起来。我这一生中从来还没见过这样的男子,便痴愣愣的呆着一直瞧着。
彼时,我对这位仙君的印象便十分的好。那引路的小仙官见我这副模样,便也开始十分卖力的宣传何喻仙君。什么三百岁岁位列上仙啦,六百岁降伏过远古凶兽啦等等。原来这仙君不只是皮囊长的美绝,竟连他的生平事迹也是如此丰富传奇。我心里暗道,果然天上的人都不一般。那小仙官仍旧喋喋不休:“唉,只可惜我们仙君啥都好,就是不爱笑,我来天庭这么些日子,从未见他笑过呢?”我于是接话道:“许是天上事务繁多,仙君正日里公务缠身,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笑呢?”
小仙官笑了笑,算是对我的话表示赞同,而后便带我去见了天帝。
天帝说我这飞升上天也算是几千年难得一遇的大机缘,是冥冥之中上天早已注定好了的事情,还说什么以后会在这天庭中排上大用场。于是便随便封了我个封号,让我在这天庭之中做一个闲置人员。
恍惚间三百年便过去了,我至今也没看到玉帝留我的用场何在。于是我明白了,这怕不是玉帝忽悠我的一套说辞,毕竟自六界秩序稳定之后,这白日飞升的仙家就少之又少,更不用说我这个原来下界的一个普通人。我飞升不是祖坟冒青烟这么简单,简直是祖坟上烧起了熊熊大火还几天停不了的那种。我的存在在不经意间刺激着众多死气白咧上天的家伙,各方仙家怕是早看我不顺眼,想要在天帝面前参我一本。如今看来,我做个闲散一点的仙倒是对我有极大的好处,不用开罪各方,也省得天帝头疼。
百年间,我倒是跟何喻混了个熟络。初上九重天的时候,由于整日里无所事事,我便在自己的小别院酿酒。这我本来凡间的家族生意便是造酒,虽说我自己不亲自参与,但是自小耳濡目染,这流程也记住了个十之八九。于是我想着法子的骚扰广清子元君,求他给我他园子里的杏花花瓣。他被我骚扰的不胜其烦,居然也由得我胡闹。于是在本人的坚持不懈之下,头年的杏花醉终于成功了。
我喜滋滋的拿着两大坛子杏花醉去找广清子元君。他看着满院子的狼藉一片,欲言又止、一脸悲愤。我连忙:“来来来,元君,上号的杏花醉。我这可是刚酿好就来找你了,快快快,还新鲜着呢!
要说这神树酿好的酒还真的是不一般,头一年的酒便赶得上凡间上好的佳酿。于是元君化悲愤为酒量,可劲儿的喝,仿佛不喝便对不起今年这基本上不会结果的园子。于是我俩把酒言欢,在光秃秃一片的树下。
广清元君喝到酣畅处:“你这小子,拔了我满园的花瓣,要不是今日这酒还有几分滋味,我便要痛打你这厮一番。哎呦啊,只是可怜了我这树了。我瞧着他又是哭又是笑的,就是没见他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何瑜便是在此时来的。
那时我已经喝的七七八八了,见到何瑜也就胆子大了起来,并没有随了天界的重重规矩对他敬而远之。我随意的勾住了何瑜的肩膀,另一手还拎着酒坛子,口齿不清的说到:"这位仙君,你莫不是被我这杏花醉的酒香气吸引来的?"我又厚着脸皮极为热情的说"仙君要不要尝一尝,我这杏花醉,天上地下可只此一家,你要是错过了可就再没这机会了。"
何瑜倒是十分的大度,与我坐下便喝了起来。只是我瞥见了广清子面如菜色,似是中邪一般。当时我还小瞧他,但是当我第二日清醒了过来,回忆起我那些个漠视天界法度仪礼出格的行为,登时便惶恐出一身的冷汗。
如今想来,我不光后怕我的胆量如此之大,也佩服何瑜仙君那莫大的肚量。他几千年没见飞升的神仙,一见到,便是我这么一个"目无法纪""调皮捣蛋"的。好在,何瑜似乎对我十分有好感,百年来,倒是经常找我喝酒。
唯一的缺点就是我嫌他太过烦人,老是问我些人间的事。说实话,百八十年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硬是拉着我讲了一遍又一遍。是以,每次何喻来,我都如临大敌,对我的嘴皮子致以深切的哀悼。
不过我眼瞅着,这通传的仙官怎么直横横的朝着我的方向来了!我的心里一阵惊吓,难道玉帝找我有事。。。。。。
我在这天宫三百余年,因我是从凡间升上来的仙,天宫中原生的神仙对我算是极为感兴趣。我在天宫只求能够默默无闻,不受待见,安安稳稳的度过我这漫长而又毫无目的的生活。我十九岁成仙,原来是一件莫大的机缘。可是我却时时想着人间的家长里短,知冷知热。我常常依偎在云彩在云彩上看羲和驾着他的马车急匆匆的从天边划过。我就那样望着他,仿佛我还在人间一样沐浴着太阳的光辉。那些我在人间所不注意的东西,比如太阳,到如今对于我来说确是如此的给我心灵这样的慰藉。这让我在漫长的没有一个尽头的光阴里,感到聊有事做。人人都道成仙好,可是又有谁问过我的意愿,有人可想过我愿意成仙么?真是荒唐,想成仙的人往往失败,不想成仙的人却能飞升。这个世道怕是总是要给你一些自身所不能承受的事情来考验你。
就譬如说现在这当口,你原以为可以回寝殿肆意放松呼呼睡大觉。谁知道,几百年没什么事做的我居然被天帝拘到了凌霄宝殿。
天帝颇具有威严,待我行完礼之后,他便说到"魏凡仙君,上界已有300年整了吧!。"我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启禀天帝,今日正是我上界的300年整。"嗯?莫不是天帝还给我庆祝上天的纪念日?可我我委实不需要什么纪念活动,何况三百年跟一百年区别很大么?为何三百年庆祝,一百年两百年就不庆祝了。正当我思绪无限飞扬的时候。天帝又说到:"魏凡仙君,现下届有一紧要事。本天君思来想去,觉得你是处理此事的不二人缘。你是白日飞升的神仙,又在天界修炼了三百年,既对人间熟悉,又熟知天规律令。本天君派你去凡间完成一件任务。这事关乎天界秩序和颜。待你下届之后,本君会派人告知具体事宜。魏凡仙君,你可愿意?"
我心中腹诽:“天君,你这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啊?唉”
于是我行礼正色道:“谨遵天君口谕。”
天君:“那事情宜早不宜迟,仙君你便速速下届去吧。我已讲你在凡间的事宜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