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猫猫
“即便被生活这根刺扎的满手是血,她仍旧相信她的玫瑰”
我总是能够看到她,在每一个匆匆挤出地铁口的瞬间。她总是保持席地而坐的姿势,两只手上下翻弄着,很快就能包扎好一朵玫瑰。出站的人流一拨一拨,人们匆匆从她身边走过,鲜有驻足询价的人,她也很少对着人流叫卖,只是神情专注地重复着“剪枝-绑带-放置”的动作,偶尔会在完成一系列动作间隙的空当,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抬头冲着匆忙离去的脚步空洞地喊一声“玫瑰,10块”。这口音微微弹在路过的皮鞋上,被一并吞拿带走,就像泛起涟漪的湖面又恢复平静一般。
我如往常一样,刷卡、出站、右转,她果然还在那里。只是这次她不再坐着,而是半蹲着,慌里慌张地收拾铺在地板的毯子。她一手抱着一捆刚扎好的玫瑰,另一只手胡乱把地上的毯子团成一团,边团边对着旁边一位衣着讲究的男士说“这就来,这就来”,说罢,起身抱着玫瑰朝男士走去。“叮咚”,电梯的门开了,这部通往地面的直梯里,只有我们三。我这才第一次打量起她。分明是一个60多岁的老妇人,花白的头发虽扎成一个鬏儿,仍旧有几绺不服贴的散落着,看起来凌乱不堪;一件男款的大棉袄像罩子似的套在身上,她把一个黑色塑料袋像腰封一样紧紧在腰间缠了一圈,颇有点时装走秀款的即视感;一条蓝色人造真丝的丝巾像围巾一样缠了脖子一圈,明显加重了整体装束的不协调感。这东拼西凑的一身装扮不具有任何美感可言,仅是达到了御寒的最低标准。怎么看,她都只像一个生活窘迫的老人。
电梯门开了,老妇人紧跟在男士身后,男士奔向一辆轿车,老妇人绕到挡在车前的电三轮旁,她弯腰把手中的花束放在马路牙子上,腾出两只手用力把电三轮推向一边,她枯瘦的身材定是掌控不了笨重三轮车的方向的:车子先向左摆,遭到后面轿车不满的鸣笛,车子再向右拐,这次用力太猛,车子先行一步兀自沿着路边滑了几米,老太太却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打翻了静置的玫瑰,鸣笛声此次彼伏。在这个主辅路交叉的路口,汇聚了太多的杂乱和焦灼,来往的车辆、过路的行人都急匆匆地赶路,没有谁会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老太以及一捧包装简易的玫瑰,甚至连闲站着吆喝买卖的小商贩也只是在鸣笛声一起爆发的时候抬眼看下路中央那无助的老人,自言自语一句“真是个可怜人儿”,便继续吆喝买卖去了。她终于把那笨重的三轮车停置妥当,先前等着挪车的男士犹豫了下,还是放回了手中的玫瑰,径自开车离去。她便继续捧着她的玫瑰,穿过人流向地铁口走去。也许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也许她只能相信她的玫瑰。
老妇人是在我买了一束他的玫瑰后跟我攀谈起来的。她身上的不幸并不难猜测:丈夫瘫痪、儿子失常;儿媳跟别人跑了,留下一双儿女嗷嗷待哺;女儿远嫁一去不复返;大笔医疗费追在屁股后面,一大担子生活的重压全都压在她的肩膀。“政府每年给500块的低保,不过这钱都拿去给老头子看病,看病太费钱了!”她双手一摊,对昂贵的医疗费表示束手无策。我问她卖花一天的收入如何,她顿时提起精神,一扫刚才的悲苦表情,略带自豪又夹杂着点不可思议的语气对我说“好的时候能卖出100多块钱呢!不过这一带不行,东直门你去过吗?那里人多啊,晚上在簋街卖到12点再收摊,生意比这里好”。对她来讲,100块已算得上一笔不菲的收入,或许是老头好几瓶药的开销,或许是一家上下好几顿温饱的保障,或许只是单纯对卖花这一“工作”的肯定,是她认为的一种体面的活法。前来买花的姑娘多了起来,我不便继续打扰只好离开。
她的故事也许并没有什么独特,这样穷苦的人分布在繁华都市的各个角落,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心酸。只是我从她瘦弱的身上看到一种韧性---不被生活打到,不轻易出卖自尊,不肆意博取同情。因为,她还有她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