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夜夜夜夜( 本故事纯属虚构 )
落地窗外,台北街头人流如织,霓虹灯明灭闪耀;窗内映射着两人的身影,语风与蒙娜相对而坐。一盏盏橘色吊灯如女子耳坠低悬在半空,像是要给顾客带来更多温暖,也睁着这一只只单眼无声窥探着他们的隐私或秘密。桌上两盏摇曳的白茶蜡烛火,更添几分浪漫气息。
杯中红酒在灯光下熠耀着宝石般迷人的光泽。语风先举杯,一贯文绉绉道:“Diana,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你的提携和发掘,今生我没齿难忘。”
蒙娜抿嘴,也举起高脚杯:“不要那样说,说得好像我前世里欠你什么似的。”
语风讶异:“怎么说?”
蒙娜比出食指,笑出声来:“我只看见如今武侠剧里才这么演。被你一说,倒让我想起了……小马哥的张无忌。”
语风看看菜单,抬起头报赧并感激:“我平时这么说惯了,还请你不要见笑。只是你怎知我爱吃江浙菜?”
蒙娜倚身向前,双手交叉摆在桌上:“不会啊。你忘了?你给文案组的贴身小档案上都有填啊,譬如:祖籍浙江,喜欢吃江浙菜……我差不多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喔,我跟小雯很熟啊,所以她老要我帮看帮记艺人档案资料什么的……”
语风心思单纯,不疑有他,只招呼服务生过来点餐。两人有说有笑,至菜上齐,蒙娜再次举杯:“也许我们真是前世修过福分,这辈子才有缘又相聚。为缘分干杯!”
“干杯!”语风与蒙娜碰杯,玻璃杯间发出“叮”一记清脆声响。
数杯酒落肚后,蒙娜双颊一片绯红,唇红齿白与举手投足间愈散发出红玫瑰般的娇艳魅力。抑或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此时的她痴痴凝望着语风,已显出几分醉意。语风也不胜酒力,只因心情苦闷,陪着多饮了两杯。但他还能瞧出蒙娜似已醉,断续提醒道:“Diana,我……我们走吧。你直……直接回家吗?”
蒙娜虚指着语风,嫣然一笑:“当然,回、去呀!”
语风拿出仅有的清醒意识,叫来服务生结账。付了款,他便扶起蒙娜,两人跌跌撞撞走出店门。
因餐厅离蒙娜寓所不远,语风便搀着她沿街边栏杆前行。没走几步,眼看蒙娜就要向前倾倒。为了不让她跌地上,语风只好左手环住她的腰,蒙娜也就顺势伸出右手勾住他的颈。一阵头晕目眩让她不由自主想要靠在语风肩上。
语风眼角扫了扫她,知道不该和喝醉的人计较,半拖半拽着她继续往前走。蒙娜眨着迷蒙的双眸,忽闪忽闪的睫毛因妆后更加纤长勾人。
她从没这么近距离注视过语风,心中莫名有股冲动要对他诉说:“语风,你……你、知道吗?你是个少有、优秀的男……男生。知……知道我为什么……帮你,推荐你给……张副理吗?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好想爱你ㄟ……”
蒙娜笑得满面通红,围着他追问道:“那……那你会爱我吗?会吗?会不会?……”
“会、会。”语风虽面露尴尬,却怕她继续在街上耍酒疯,已有些许过往路人对他们侧目了。他在心里默念,她只是喝醉了说胡话,只怕她醒后也不自知。她对己有提携之恩,应下她权且当是种报答。
不曾想蒙娜醉后撒起娇来,伸出手掌并挥动着问:“那你……会爱、我、多久,多久嘛?”说着她便嗤笑起来。语风心里仍痴惦着逸珺,不假思索也无心思索,被催得一急,便茫然答道:“一百天。”蒙娜重重点点头,表示她记住了。
他事后回想起,很为这句话的冲口而出而懊悔不已。他也不知当时自己为何这样答。唯一的解释是,他醉酒失智了。
他问蒙娜多次,才见她迷迷糊糊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公寓锁匙。替她打开门,将她轻放在床上,他便阖门离去。素日并不惯饮酒的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涌。跑到公寓楼下,他索性在街边呕吐起来。
几分钟前,一架相机在暗巷接连抓拍了语风送蒙娜进公寓的相片。而这一切,自然没被失意又醉酒的他发觉。
倾吐一空的语风形只影单走在回公司办公楼的路上。寒风凛冽,与之前那充满暖气的餐厅相比,不仅让他瑟瑟发抖,更显得他落寞萧索。吹吹冷风也好,或许能让人清醒些。然而一路上,他耳边只回荡着蒙娜的那句:我好想爱你ㄟ……爱你ㄟ……爱……
他很想承蒙娜的恩情,可自己显然无法替她达成这般心愿。爱,是自私的。自己在爱情的海上孤苦无依地漂泊着,又拿什么情感去回应满怀一腔热忱的Diana呢?
更何况初恋换来的,是一场苦痛的结局。作为新人歌手,恋爱更为公司和经纪人所不容。加之艺人间的恋情本就很脆弱。因着公众人物的身份和狗仔的追踪,今天才绯闻,明天又澄清,胜似游戏。茂雄,这一切难道你还不清楚吗?还要在感情上呷亏更多吗?
这一刻,语风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慢慢撕裂,洒向天际。他的灵魂也许因此游荡了一整夜,而他的形体终究也没回到公司,在昏暗灯光的街上晃了一整夜……夜,墨色如漆,他黑色的眼眸里空洞无物,找不到来时方向……
附主题歌词:熊天平《夜夜夜夜》(DEMO版),词曲:熊天平
想问天你在哪里
我想问问我自己
一开始我聪明
结束我聪明
聪明得几乎的毁掉了我自己
想问天问大地
或者是迷信问问宿命
放弃所有
抛下所有
让我飘流在安静的夜夜空里
我不愿被情捉弄
捉弄它让我无法大步走路
也不愿再多说
灵魂也有了裂缝
你也不必牵强再说爱我
反正我的灵魂已片片凋落
慢慢的拼凑/慢慢的拼凑
拼凑成一个完全不属于真正的我
我不愿再放纵
我不愿每天每夜每秒飘流
也不愿再多问再多说再多求
我的梦
翌日,《凤梨周刊》娱乐版横空出现“亮嗓新人王林语风夜宿Diana香闺”的耸动标题,并附了他搀扶蒙娜回寓所的相片。尽管都是侧身或背影,但熟人一望便知真伪。
公司里也有员工交头接耳,见到语风和蒙娜双双出现便停止议论。蒙娜倒是当着大家的面,对语风坦然相告:“对不起!昨晚不胜酒力,谢谢你送我安全到家。”大家见她态度自然大方,倒也不再说什么。
蒙娜醒来见报,虽内心欢喜,犹觉得两人恋情在正式公开前,还是要先否认,不可落人话柄。昨晚依稀记得,语风答应了她的告白,可他说爱她一百天。一百天?一百年?是口误?还是自己醉酒没听清?
她就爱他的单纯青涩。如今可是打着灯笼也再找不着这样纯情的男生了。她打心底感激他送她回来却没有轻薄她,才不像前男友,巴不得借机饿狼扑食。正因他一副饥渴难耐的色相,姊妹淘又告状他爱偷食窝边草,真真是花心大萝卜一颗,她才下决心跟他分手。
成为歌手后,她遇见的各阶层大多男性也要么借机揩油,要么一副贪欲相。语风真可算是个中异类,或称其为珍稀物种也不为过。
对于语风过去的情史,蒙娜不曾问及。阿母讲过,男人最重要是有颗真心待你好。男人嘛,恋爱过几次也都算正常,只要他认真对待当下这一段就好。
语风见蒙娜表面上神情自然,举止如常,也就以为蒙娜忘了醉后片段。哪知蒙娜已下决心将他视作恋人。两人无形间加深了某些误会。
蒙娜在语风创作室案前,发现一张新写的词曲手稿。起了个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标题!再看下去,整首歌晦暗又难懂,但很明显,灵感取材自那一晚。想起“那一晚”三个字,即使当时并无香艳情节,蒙娜还是红了脸,露出豆蔻少女般的羞涩。那是她首次与语风肢体亲密接触呵,从未如此亲近。
之后,张副理找蒙娜来经理办公室谈话。蒙娜满以为他会在刊出绯闻后,告诫自己注意和语风保持距离。哪知张副理满不在乎。他授意她,不管他们真正关系如何,需时不时主动透露些暧昧的讯息给娱乐记者。
他俩都是公司的新人,绯闻有利于互相炒作。这样即使不在宣传期,他们也可以保持人气高涨。人气高了,公司自然也愿意花重金打造他们。
原来如此,蒙娜舒了口气。幸好自己也没在同事面前承认下来。只是要把握“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原则,还真让倾慕语风的她伤透了脑筋。她联想到语风写的那首新歌,就是它了!
蒙娜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个人第三张专辑。这张专辑的企划主题是“演绎真实故事”,所以大多作曲和部分歌词都由她自己包办。蒙娜认为语风新写的歌既然来自于那晚,不用说,定是为她而写了。
在接受公司安排的各路媒体采访时,她大谈最近即将发表新专辑的工作计划,故事创作的来源等等。一位尖嘴猴腮,带着黑细框眼镜的男娱记挤过其他记者组成的壁垒,递来话筒:“请问,林语风先生现在和你是不是在恋爱中?”
蒙娜已经受了两张专辑记者发布会的考验,对此类问题自是驾轻就熟,见怪不怪。只见她淡然微笑回应:“没有啊。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那狗仔男却不依不饶:“我就是那个拍到他深夜和你步入公寓的记者。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应该不会在深夜出入你家吧?”
四周记者一阵哄笑。蒙娜却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镇定自若解释道:“那天的确只是偶然。是我在街边突然身体不适,他恰好在附近,就好心送我回家。我才到家,他就离开了。对门芳邻都可以作证啊。不过呢,我们的确是要好的朋友,所以我的新专辑可能会收录他写的新歌啦!”
说着,她拿出语风新歌手稿的影印件。摄影记者们争相举起手中的长枪短炮,生怕一错过,头条就被其他媒体抢走,而蒙娜说的只剩空穴来风而已。
附背景歌词:熊天平《旁观者》,词曲:熊天平
没想到我们的故事
竟成了别人的追逐
网路的风 谣传的雨
都是散播的耳目
得到了太多的祝福
只有说不出的幸福
风言风语 快点结束
我的爱圆满落幕
你们都是旁边煽风点火的旁观者
无权主宰我的决定和幸福
相信我们的天空仍然多彩缤纷
我们都早已不是从前的身份
(关于我们的事也不必苦苦再追问)
可有时即使亲眼见证,也不见得就一定真实。蒙娜未经语风同意,擅取其手稿来向公众证明两人间存在“友达以上”的暧昧关系。民众却不知所以然,记者写什么,他们就信什么。未见得是民众愚昧,大家只当这些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能引起话题就好,管它是不是真的。
艺人绯闻这件事,对旁人自然无害,事不关己也就高高挂起。但对至亲来说,含混不清、捕风捉影的新闻往往容易引起家人的猜测和担心。
江鸿华现在就饱受其害。茂雄父母平时不看娱乐周刊,自然无从知道关于大弟的绯闻。可当鸿华打开电视随意换台,看到蒙娜拿着语风的手稿,说着暧昧的语句,现场“咔嚓咔嚓”拍照声此起彼伏时,她被吓到了。
她记得大弟有跟自己讲过,他喜欢的是一个温柔恬静的查某囡仔。那个叫逸珺的查某囡仔也来探寻过茂雄的消息,正合她的眼缘。可电视里的这个女人,也不承认和茂雄是男女朋友,却又说他为她写歌,交情匪浅。到底真相是甚乜?莫非茂雄刚成名,就违背家族训示,脚踩两船?
茂雄父亲,林志文倒是很笃定。他身板瘦削却很精神,生平最讨厌这些乌七八糟的娱乐新闻。自从台中空军基地退役后,他就一直帮着妻子打理菜园,怡然自得。他见鸿华一下子握拳,一下子又在客厅兜转不停,心神不宁,就知她又在胡乱揣测了。只见志文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遥控器,转台到她爱看的本土剧,背着手默不作声转回书房去。
鸿华只听闻声响,却不知本土剧在演些什么。拢总两个宝贝查埔囡仔,她自然是放心不下的。她才失去小弟没多久,大弟可不能再惹是非。她打电话到语风公司前台,转接到他的创作室。恰好语风外出,无人接听。鸿华有些丧气,从院里拿锄头到田间除草,打发时间之余,用来打消心头焦急与疑虑。
将近黄昏,鸿华又打给茂雄,这次总算接通。她问茂雄,到底是在跟啥人恋爱?为甚电视上那个女歌手会讲,和他关系诚好,说他写歌给她,却不正面回答记者的问题?
语风一时难以理出头绪,一言不发。就连他自己,对逸珺的离去及蒙娜的告白都是一头雾水,又安怎在电话里凭只言片语跟阿母讲清楚呢?良久,他勉强从口中挤出几句话:“阿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勿搁听信那些娱乐新闻。有事我会再打给你。”
鸿华听着挂断的忙音,回过神,赶紧放好听筒。她感慨儿子长大后,想知道他想些什么都难。记得小时候可不是这样,茂雄特别乖巧听话。倒是茂松特别调皮,总爱和小伙伴玩骑马打仗,玩到衣裤上都沾满泥巴,拽他都不肯回家。直到伙伴们都散去,才灰头土脸嘟着嘴回来,好像回家是受刑罚一样。茂松啊,想到伊,鸿华的泪就止不住地淌落,滴在客厅的水泥地上。
儿大不中留。该走的,都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