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居老屋,记忆中家里长年养猫,猫不像现在被人们当宠物般养着,它们最大的功能是防鼠。
父亲对猫却是当宠物或孩子一样养的。家里养的最后一只猫是普通的家猫,没有名字,麻灰色的皮毛,模样完全谈不上俊秀,但胜在性格活泼。跟大多数的猫一样,它早出晚归,只有在雨天或冷天,才会蜷缩在藤椅上眯着眼睛打盹。那个年代猫是没有猫粮吃的,父亲一周会拎回来一到两笼猪肺,在炉子上炕干,然后碾磨成粉,拌着刚煮好的米饭喂它。
猫儿日渐肥硕起来,许是吃多了猪肺,营养充足,一身麻灰的皮毛油光水亮,为它普通的长相平添了几分神气。老屋在一条小巷子里,父亲有个习惯,离家尚有一二十米就开始掏钥匙,每到傍晚,当全家人看着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猫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竖直耳朵等在门边,就知道是父亲快要进门了。
进得门来的父亲自然受到猫儿一番亲昵的熊抱,夹杂着过份热情的喵喵声,当然还有长时间的摇头摆尾,我想它一天中最欢乐的时光就是在傍晚吧。表情深沉的父亲见到猫儿也比见到我们更开心,身材高大的他弯着腰,一手高举猪肺,一手先摸猫头猫脸,再顺着抚摸它光滑壮硕的身子,猫儿一脸享受,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有时候父亲已走开多时,它还傻傻的爬在原地回味。
父亲再次病发后直接去了医院。晚上回到家看见蜷缩在藤椅上的猫才想起它一天没吃东西,拌好饭放进它的碗里,身心交瘁的我上床睡去,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猫碗里的饭不曾动过。一连几天从医院回家, 猫儿始终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甚至不抬头看我们一眼,把它抱到院子里,它马上躺回籐椅上,拿着猪肺或小鱼在它鼻前晃动,它视而不见,连碗里的水也不见下去多少。
两周后父亲撒手人寰。记得那天昏沉沉的从殡仪馆回到家,多日来缩在椅子上的猫见到我们竟从椅上跳下来,平日里轻盈的步履老迈得令我暏物思人,泪如雨下。看见它挪开步子开始走动,以为它有了食欲,赶紧拌饭喂它,它无精打采看了我一眼,并未动食,竖直耳朵在屋里慢慢踱步,一步一顿,像在等待,又似在思考。
父亲离世一周后的某个清晨,猫儿如木乃伊般僵缩在藤椅上离去,曾经肥硕的身子骨瘦如柴,算来整整三周它滴米未进。没有了习惯的那个人喂食,它竟以这样绝决的方式随父亲而去,那一刻我坚信它一定是心甘情愿,死而无憾的。1993年草长莺飞的四月,一个月中我先后失去了挚爱的父亲,通人性的猫儿。从那以后我再没养过猫,它和父亲一样,成为我心底永远的痛。
因为两个孩子的关系,出国前我们家里悉数养过狗、兔子、鱼、乌龟、鸟等等,但喜妹对猫情有独钟,每次她请求养猫,陈年往事便涌上心头,内心翻江倒海,始终未能应允。去年架不住孩子们的一再恳求,开始下决心收养猫,其过程艰难漫长,一直无法如愿。鸡年伊始,孩子们的父亲买回两只俄罗斯蓝猫,作为给她们的新年礼物,看着欢欣雀跃的女儿,还有两只怯生生的小不点儿,内心的悲伤在一点一点的消退~~
我们的一生注定会遭遇种种别离,跟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朋友、故土,甚至宠物,尽管每次别离总是痛苦、忧愁伴着泪水,但回忆里又尽是温情、甜蜜还有欢笑。多年后早已成家立业的女儿谈起与她们一起成长的两只猫咪,内心应该是富足和快乐的。
如此想来,两只猫无疑成了我们家庭的一份子,它们有了自己的名字,哥哥范团儿,弟弟范勺儿。
------ 2017年春于温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