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麦
初三那一年,我们搬进新家。邻居老文笑嘻嘻来道喜,后边跟条“尾巴”。
“这是我儿子文海。”老文介绍说。
我“扑哧”笑,轻轻嘀咕:“还文海呢,根本就叫螃蟹。”
一屋子人在笑,就螃蟹不笑,狠狠瞪我。我也用力回瞪他。心想:哼,谁怕谁啊?在班上成绩那么差,上课还老爱吹唾沫泡儿,老师都叫你‘螃蟹’。
螃蟹爸坏坏地笑说:“啊?你俩是同学?哈哈,这下好了,亲上加亲啊。雪儿,你以后得管着文海。我就是被他妈给管好的。”
我脸儿窘的发烫,气鼓鼓不再开口。文海爸转头一把揪住他耳朵说:“你这臭小子,不许欺负雪儿,知道不?学习上,要多向雪儿请教,知道不?”
螃蟹双手护住耳朵,像被主人踹了一脚的小狗“嗷嗷”应着,愤愤地瞪我,我幸灾乐祸地笑了。
五月的一个星期天,我在自家河埠头上钓鱼。不一会,有鱼上钩,我一提竿子,“噗通”跌坐在埠头上,扔了鱼竿,大声尖叫。螃蟹在隔壁埠头上,急速赶来,拎起还在“抖动”的鱼竿,笑说:“别怕!这白皮紫花的是甲鱼肚子呀。你真有本事,我还没见过女生能钓到甲鱼。”
他的话让我转惊为喜,由此也缓和了双边关系。不过,我严禁他在学校说我俩是邻居。否则,就跟他绝交!他唯唯听命。
夏天,我爸买了一辆凤凰自行车。我心痒痒的,要骑。可爸说天太热,不肯教我。
我咕嘟着嘴。螃蟹见了,问清缘由,拍着胸脯说:“我教你!”
“天这么热,恐怕你爸要骂你。”我说。
他说:“等大人们睡午觉的时候,咱俩偷偷学呗。”
正午,树上的知了一个劲地聒噪,大人们都在睡觉,马路上人、车都少。
螃蟹说:“这会学车正好。你别怕!我扶着书包架,你只管坐直身子、向前看、用力蹬。”
我怯怯地说,“你可别撒手让我摔下来。你保证!”
他说:“我撒手,让你摔?我哪舍得呀。”
于是,我僵直着身子,歪歪扭扭往前蹬。开始,他流里流气地在后头唱:“妹妹你大胆往前走啊,往前走,别回头。”可唱了一会,就没声儿了。我慌忙掉头,看他是不是撒手不管我了。哪知他正弓腰,跑着,跟着,像个在逆风中修正航道的舵手,使劲掌控着方向,累的汗如雨下,气喘如牛……哪还唱得出啦?
我心里有些不忍,说:“要不,咱们歇会儿吧?”
他呼哧呼哧地说:“不能!你刚有点入门儿,一鼓作气学得才快。”
突然,车子像被一个巨大的磁石粘住一般,再也蹬不动了。我正纳闷呢,只听一个声音炸雷似的吼:“文海,你个傻小子,吃饱了撑的?想中暑啊?给我回家去。”是他爸,心疼儿子了。我吓得不敢吱声。
尽管如此,螃蟹还是在那个夏天的中午,偷偷教会了我自行车。他爸又笑嘻嘻地说:“雪儿呀,螃蟹教会你骑车。你拿什么回报他?”
我连耳朵根都发烫,低头,不开口。他爸接着说:“你成绩好,帮助帮助咱家螃蟹呗。放学后,让他跟你一块复习,以后一起考个高中,考个大学,多好呀。”
螃蟹天生不爱学习。虽然人坐在对面,但根本不看书、不做题,要么偷偷拿眼瞟我、要么在练习册上涂鸦,然后推到我眼皮底下,问:“像你不?我画的,好看不?”我不理他,心怦怦跳。
万万没想到,临考还有一个月,螃蟹竟然做起了媒婆。帮他的哥儿们传给我一封情书和一张电影票。信封是粉色的,电影票也是粉色的,挺那么回事儿。他盯着我脸问:“你去不?你去不?我要回话儿。”
我把电影票和信封扯碎,手一扬,摔在他脸上。像一群粉蝶儿打着旋,绕着他飞呀飞。他不恼,开心地笑。
晚上,他照例来我家复习,还让他妈给我煎了一碟荠菜饺子。他开心地说:“雪儿,我打不过严伟明那小子,只好替他当‘青鸟’。不过,我以后不会了,我知道,你不爱别人,只爱我。”
我抓起他的文具,放在他左手,把那碟饺子,塞进他右手,推他出门。发誓,再不跟他说一句话儿。然后,“砰”关上门。
第二天、第三天,螃蟹没去上学。老师让我去他家问。我没去,他爸倒来了,说文海死活不肯上学了。这是为啥呀?
我说,不知道。转身,不搭理。
暑假后,我进城读高中,螃蟹在教我学车的马路边,开起了理发店。周末,他在门口等我,非得帮我整整头发。他长高了、变壮了,但在我眼前晃动的,总是夏天,那个扶着自行车后架,汗如雨下,青春年少的小螃蟹。
至今,我们仍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