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急症室的处置床上。大概有五、六个壮汉正用力按住我,其中包括我夜夜笙歌的酒友们,时常在他家卡座上睡到天亮的小酒馆老板,我酒驾赶来的父亲,和我超速赶到的男朋友阿昱。我的四肢被制服了,耳朵听不清声音(这个状况一直到第二天都没有恢复),只有通过依稀模糊的视觉神经看到他们按住我手脚的样子,我好想吐,我已经吐了很多东西出来……
再然后,我就醒了,醒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依然还是听不太清,只能听到我在一个特别嘈杂的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在喊话,但我听不清他们到底在喊什么。目之所及,是一间老旧的病房,有九张病床,左右两排各四张,还有我睡的这张,被安置在房间尽头靠窗的地方,总之就是好拥挤,病房中间还有两套吃饭用的桌椅,凳子和桌子是焊在一起的。不过我还是看不清,我能看见每张病床上都有人,但看不清他们到底是长发还是短发,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我的眼镜不知道去了哪。我想坐起来看看,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对,我听不见、看不清、还不能动。我想呼救,发现自己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昨天不是来了很多朋友吗?他们人呢?阿昱呢?我的手机呢?对,手机。于是看了一眼手边,只有一根输液管通过手臂上的静脉留置针在滴答滴答的输液。就在我陷入绝望的时候,我闻到了窗外桂花的香味,模糊的视线里满是金黄色的花簇藏在粗壮的枝干和深绿色的叶子下面。秋天什么时候到了?
阿昱呢?我突然很想见我的男朋友,我们已经一周多没有见面了。他离开了杭州之后我每天都在酗酒,每天喝到天亮才放朋友们回家,睡几个小时睁开眼睛又开始喝,也没去上过班。我仿佛变成了一个单纯盛放和转化酒精的器皿,小白和花生他们两个平时喝遍全国无敌手的哼哈大将也都遭不住我这没日没夜的酒局,纷纷败下阵来。到了最后几天就只有小酒馆的老板,老关,还在陪我喝了。老关的酒吧叫“棉花糖”,阿昱、小白、花生、大宝还有我都是那里的常客,像阿昱这样住在上海的朋友一年起码也要去十几次。我和他大抵就是在“棉花糖”一起喝酒的过程中珠胎暗结的吧,好几次他喝多了,都是我把他接回家,让他睡在我家的沙发上。
一周前我和阿昱发生了点口角,那天在上海我们都喝了不少,我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就大闹了一场。在酒店砸杯子,在高速公路扔酒瓶,一路吵吵闹闹驱车170公里到了杭州的“棉花糖”酒吧继续喝酒。闹完了,喝醉了,一觉醒来我躺在自己出租屋的沙发上,花生在次卧睡得安详,茶几上一片狼藉,酒杯、空瓶和外卖堆积的仿佛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战役……而阿昱却不见了。
如果后来的住院是我第二次疯狂寻找我的男朋友,那这次就是第一次。他退出了所有共同的群聊,我尝试和他说话,他却不怎么理我,回复的不是“是”就是“嗯”。我想去上海找他,可是我每天从早到晚都喝醉,根本没办法坐高铁,更没法开车。当时我想我完了,我的男朋友阿昱,这次是真的要离开我了。而我依然想不起当初我们到底是为什么大吵了一架。
我爸过来了,告诉我:“没事了,我们现在在精神病区。”
没事个鬼,我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阿昱昨天是来过的,今天却不见了。他是看到我急救洗胃的样子被吓跑了吗?可是我真的很想见他一面,可能我现在还活着这个事实都是因为我还想见他一面。我在弥留之际接到了阿昱打来的电话,我发现我还可以撑一会儿,我曾经那么多次把爱我的人拒之门外,这次是不是应该久违的冲动一下呢?因为爱的感觉太美好,我们这样软弱的人甚至会害怕,因为比起刺刀和猎枪我们反而更害怕幸福,这种让你不知不觉依赖上的毒品,到最后却全盘撤退,留你一个人在原地经历着戒断的苦痛……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等幸福来不来走不走,我只是一觉醒来,就被关进了这这个明亮,却暗无天日的牢笼。看着窗外金黄色的桂花,你也爱我吗?你又会在多久以后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