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奉之作为心理医生,从未想到自己开了诊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与情人相拥的。尚清正躺在这诊所的某间房间里,与周奉之以拥抱的姿态相对。她将头轻轻贴在奉之的胸脯,额头蹭上他的胡渣,她从未有过这样奇异的感觉,只想把自己揉成一团,变成一只小猫去舔舔面前男人的嘴唇。
周奉之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小人儿,心里全是爱怜,生怕稍用一点儿力气就将她弄碎了。若是从前没有被父母指婚绑定,他也不会与现在的夫人走到一起,唉,没想到二十几年后的自己,也步入了为儿子指婚的道路,而怀中的人,正是当事人。可是他学了那么多年的心理,试图研究人与人的感情,他懂得如何找回自信,懂得如何积极乐观面对人生,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解释爱的答案。有时候爱那么难得,与一个人相处十几二十年都未曾有爱,有时候却又那么容易,只见一面便立即倾付真心,即便对夫人仍略有愧疚之意,如今也顾及不得了。
城市的夜晚升起灯火,各处舞厅歌声响起,舞池里的人踏踏踢起舞步,人们孤独寂寞地狂欢,他们的脸被深红色包厢的皮座与闪烁的灯光映出桃红,就连走近都看不清表情,他们说着不知所谓的话,用戴着面具的笑容应付男男女女。可那面孔下的寒气与渗入石头砖瓦的潮气一般,在这不知何时结尾的冬天里无穷无尽。似乎唯有周奉之的诊所里,显示出一丝丝爱的暖意。
次日一早,路连便送尚水回了家,正巧碰上蔡文兰一脸的黑沉,仍是不看路连。但路连该做好的礼仪也还是没有丢,恭恭敬敬讲了几句客气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倒是背后的风吹来蔡文兰说与尚水的话,大声得有些刺耳:“你看看,如果真的爱你,怎么会连我都不讨讨好。”
路连冷得一缩脖子,又叹口气,是该好好想想回家如何与孔汝灵交代一个容易信服的理由。
于心打来电话,说临近春节了,过几天她们几个聚一聚,也带些家人热闹热闹,说是已派人送了请帖了。尚水心里想道,若是只请姐们几个还用得着什么请帖,不就是请了些做官的人,找她们过去暖场子的么。
想罢,尚水也就进自己屋去了。
窗外下了细碎的雪,密密麻麻地落下,在地面铺上了薄薄一层白,微微地盖上了落叶。午饭过后,蔡文兰坐在庭院大油伞下的摇椅上,抱着手炉竟闲情地看起雪来。尚清才回,一进门看见蔡文兰冻得脸红鼻头也红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妈,你好浪漫啊。”
蔡文兰略坐起身,望向伞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雪点点像是弓箭那样射来。“其实我不太喜欢周想容,你以后别去见他了。”
尚清刚走上台阶,一脚悬空着就定在那里了。
她没有去见周想容。
笑容僵在脸上,被雪地映得苍白,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一个路连也是让蔡文兰心碎的厉害,若是说自己插足别人家里,又不知道她要怎么寻死呢。
深红色丝绒手套在皮包上摩挲,另一只手拍了拍肩上的雪,尚清收了笑容,只是进门时淡淡地说了一句:“快进去吧,屋里暖和。”
“尚清,过几天于心请我们去她家,你去吗?”尚水递了一杯热水给尚清。
尚清挂起大衣,又取下呢帽,接了杯子,说道:“行啊,又去见那些无趣的官太太吗?哈哈”,顿了下又问:“妈怎么了,是因为我昨晚没回家坐外面生闷气吗?”
“我...也没回家。昨晚,和路连一起了。”
“估摸着那是生我们俩的气了。”
尚水用胳膊捅了捅尚清,低声道:“你昨日可真见那个什么周想容了?我看他可真不怎么好,”尚水又伸手擦去尚清发上的雪水,“还不如他父亲啊。你,一向挺清高的啊,这回可真愁嫁了?”
尚清轻推了尚水一把,装模作样地娇嗔道:“是是是,你家路连多好呀,可曾许过你一生一世呀?”
尚水听了便不再理尚清了,坐了下来随手捡起书来看,正读道:“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继而杜十娘便将宝物一一抛向江中,遂又投江自尽。尚水也是感伤得很,竟看得泪眼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