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参加完复试回到学校的当天，回家参加我爸的葬礼。

从人生四大喜之一转向人生四大悲之一，中间不到5个小时。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从天津回到苏州，那天天气很好适合睡觉，行李箱放在床下还没收拾，准备起床之后吃顿饱饭，再洗完临走前堆积的衣服，临睡前找到了一份据说可以月入过万的兼职，需要面试，但我觉得我面试一定能过。然后接到了电话，说我爸病了，想见我。我买了当天最近的车票，晚上十一点四十。我爸的病我是知道的，由心而生，我以为只是比之前严重些。而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逐渐意识到，我爸大概不是病了，是没了。

生在北方的人，骨子里是信命的，我不认命，我只是有些迷信墨菲。复试之前别人越是说稳了，我就越是觉得害怕。复试确实非常顺利，许是最近人生实在太顺利了，我有些飘，还以为墨菲终于肯放过我啦，没想到还有更坏的安排，还是我不曾设想过的。回苏州的那个晚上，我坐在车厢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中适合想事情，我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生产着无法向别人言说的情绪废料。我一直觉得人生来是要受苦的，所以我倾向于选择困难的路，高中选择了并不擅长的理科，考研选择了觉得自己根本考不到的学校。幸运的是我都过了，不幸的事我都过了。我还相信运气也是守恒的，临考前我中了奖，比起开心我更害怕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用完我的运气了，那可太糟糕了。但我没想到或许我们家的运气也是守恒的，我用完了所有的运气，到了我爸那里，就没了有。所以他都没等到我的录取通知，就走了。

我虽然几乎已经确定被录取了，但那个时候坐在车厢里，觉得人生也就那么一回事，上完研究生，找到一份工作，然后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奔波劳碌，从气急败坏的年轻人成为不动声色的成年人，人生好像一眼就看得到头。我还没来得及走到被生活磨掉梦想和耐心的那一步，游戏忽然换了盘，从新手教学直接进入了地狱级模式。我知道人生应该是有个最大的山，爬上去我就赢了，爬不上去是我自己能力不够只能认输。我以前不知道路在哪里，现在不知道此山是否为彼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能爬过去，但应该是可以的吧。

我晚上六点多起来拉着行李箱，又去了火车站。我喜欢做最坏的打算，预想最坏的结果，但这一次我没敢想，我坐在候车厅里，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抱着一包纸巾边哭边打泡泡龙，刷新了自己的最高分记录，可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期间有同学发来安慰的短信，大概让我别太难过，我只以为我爸病了，但他们一个两个语气都像是我爸没了一样，我问起情况怎么样，又没了回音。直到第二天早上收到一条节哀，那个时候想着，啊，是这样啊，原来是真的啊。

我不停地回忆，我最后一次见我爸，是一个月前开学他送我去车站。我最后一次和他打电话，已经记不清了，最后一次聊天，是他在我朋友圈评论里问我在哪。不管是当面还是打电话，说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再见，或者那我走了。

嗯，那你走吧。

我没来得及太悲伤，我爸在医院后面的殡仪厅里躺着，我妈在医院前面的病房里躺着，我从这头到那头不停地跑。只有当有人来问的时候，我回头看见躺在棺里的人，才忽然意识到这个事实。我头一次知道葬礼有许多的流程和讲究，我以为我会找个没人的角落里大哭一场，实际上也只能跪在棺木边上，悄悄地哭，低头的时候，就擦了。

有很多人问我你还好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没法强迫自己说还好，也不能说我其实不好，于是就无所谓好与不好了。但其实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你要坚强。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成长，忘记自己的心情来料理后事、照顾我妈，可是听别人这么说，总觉得自己似乎做的还不好。要是有人说，你已经很好了，我会觉得好一些。想哭的时候有很多，但是都忍了回去。等到送我爸的时候，让我大声哭，我却不大能哭出来了。被许多人领着走到这里走到那里，虽然哭的很大声，但那个时候心里不是真的悲伤。

我守灵的那个晚上，坐在我爸旁边，以前也是这样，我俩都不擅长聊天，我尝试着说自己生活中的事情，不好的事情说出来，总引来一番说教，于是我就挑些好的消息说，可是没有那么值得高兴的事，于是大多时候就两个人干坐着。后来我爸沉迷刷手机，我俩就坐着刷手机。灵堂里可太冷了，在我熬的那么多夜里，这是最难熬的一个晚上。

是有许多遗憾的，我们谁也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但事到如今，已经是不能说不好的局面了。死亡通知单上，死因只写了猝死，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知道是具体哪个时间，不知道他在走之前，一个人在那里躺了多久才被别人发现，总之是稀里糊涂地走了，留下许多问题。火化的那天我坐在家属等待室里的时候，发了很久的呆。忘记在哪看的，火葬之前是要先切开的，人的骨骼是烧不掉的。我捧着那个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属于我爸的部分。隔壁有另一家，那个女人哭的很伤心，我应当同她一样难过，可我没有。他人悲喜，我不关心。

追悼会那天，我念了感谢信，一页A4纸那么长，但都不是我想说的话。我想说的是，还好三月的时候，花都开了，还好你不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绝望而选择离开，还好你也不曾长期遭受病痛的折磨，那么这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希望你自由远去。“雷声自空旷遥远而来”忘了在哪看到这首诗，我不记得诗的内容，但很喜欢这个题目。我一直在等着一场春雷，然而这几天的天气总是很好，日光和煦，微风拂面，夜晚的时候月亮依然是又亮又圆。但或迟或早，雷声总是会来的。

我不喜欢下雨，但从今日起，我开始喜欢每一个打雷的雨天。